还有罗云瑾,假如他的安排全都不够妥帖,罗云瑾可以随机应变。
朱瑄微微一笑。
他和罗云瑾曾经互相仇视,互相妒忌,互相想让对方从她身边彻底消失,这会儿他却庆幸罗云瑾比自己命硬,一想到自己死后她再次苏醒,一个人孤零零留在世上,他梦中都觉得难受。
其实他还有很多话想嘱咐她,一两句根本说不完。
罢了,就这些吧。
她只需要知道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就够了。
他挥了挥手。
宫人打起帘子,罗云瑾站起身,望着脚下光滑如镜的金砖“朱瑄,她醒来的时候,想见的人是你。”
言罢,转身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杜岩倒了杯热茶,走进内殿,掀开纱帘,挂在鎏金铜钩上。
宝榻上身穿月白地盘领常服的中年男人斜倚凭几,低声咳嗽了一阵,抬手接过茶盏。
光线透过屏风,涌入内室,斑驳的光影温柔地笼在他清癯的面孔上,他已是不惑之年,气度华贵,雍容沉静,眉眼间还可窥见年轻时的俊逸清秀,看去还很年轻,不过两鬓已然星霜点点,面色苍白,神情憔悴,眉宇之间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色。
他也希望金兰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是自己。
可是他能等到那一天吗
他喝了茶,道“给朕拿面镜子。”
杜岩眼圈微红,答应一声,取来一面葵花宝钿铜镜。
这面铜镜是皇后生前所用的爱物,皇后每天早上梳妆打扮的时候都会拿着小铜镜照照鬓边的珍珠花围有没有戴好。皇上喜欢一边看书,一边看宫女为皇后梳妆,有时候放下书,亲自为皇后簪花,趁着皇后不注意的时候亲她,皇后也不生气,拉着皇上的衣襟让他俯身,故意用刚刚涂了香脂的朱唇在他脸上留一道浅浅的唇印。那时候帝后恩爱甜蜜,坤宁宫的宫人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已经人到中年的朱瑄接过妻子留下的小铜镜,照了照,看到镜中两抹斑白。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朱瑄扣上铜镜,一晃眼,十载光阴匆匆而过,他已经两鬓斑白。
圆圆,我好想你。
日影悄悄爬上露台,乾清宫前风声呼啸。
罗云瑾缓步走下长廊,四十多岁的男人,背影依旧高大挺拔,戎马多年,比以前更多了几分不动如山的坚毅气势,早年杀气四溢,如今已是风华内敛,举手投足间让不熟悉他的人有种温和的感觉。
戍守的禁卫不敢和他对视,目送他走远,轻轻舒口气。
罗云瑾回到自己的宅院,阿宝知道他今天回来,兴奋得手舞足蹈,早已经收拾好房屋。
为了赶在四月回京,他差不多半个月没怎么合眼,早已精疲力竭,单手扯开锦袍,躺倒就睡。
朱瑄说愿意等她一辈子,不会后悔。
他何尝不是。
最痛苦的时候遇到她,在她的陪伴中度过那段不堪回的岁月,那时候太敏感,太患得患失,太反复无常,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彻底伤了她的心。
他愿意等她,不管她记不记得他。
他会一直记得,此生刻骨铭心,矢志不忘。
哪怕她根本不在意。
阿宝点了一炉甜梦香,微风轻拂,香风细细,窗外枇杷树枝叶婆娑,叶片出沙沙轻响。
罗云瑾翻了个身,摸到枕下压着的大红穗子。
流苏穗子一直系在他的佩刀上,随身佩带,整整二十多年。
他出了一会神,昏昏沉沉中,仿佛又回到那年的大内宫城,宫宴上他被叫到御前献茶,见到谢太傅,昔日的老师借吟诗告诉他,他不该苟活于世。
心底仅存的一点希望破灭,他浑浑噩噩,走到浮碧亭前,跌了进去。
那时的金兰天真傻气,整天围着他打转,想也不想,跟着跳下冰冷的水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