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卖了三天粮,最后一趟谷子也已经顺利入了仓。
那天出镇时,天已向晚,周围村子的上空,升起袅袅炊烟,使得暮色更加苍茫。道路两旁的水田里,刚插下去的秧苗,黄绿一片。
伏天时的二季稻,泡在热水中,先枯后生根,似乎在用自己的坚毅,向人们诠释着什么叫“向死而生”
。
水根一边拉着空车往前走,一边让兄妹俩口头统算着卖粮的重量,再粗略地计算出可观的收益。
他心情格外好。于是,叫陈文去拉车,然后让兰英坐上他的车。
兰英说一句,‘看来你这头牛还不累’,就欣喜地坐了上去。陈文也让雪秀坐上自己的车。
晚风里透着阵阵清凉。虽然身心疲累,一家人却有说有笑,迎着晚霞,大踏步地回家去。
水根的病是突然间作的。当他和儿子比赛似地冲上桥面后,车把手突然从他手中滑落。
他一条腿半跪到地上,双手紧按住胸口,随后“哇”
地一声,口中冲出一道鲜血来。
家人都吓坏了。兰英立即让儿女扶水根上车,掉头往镇医院拉。
医生问了些症状,然后说,这是过度劳累引起的出血。吃了药,还要打吊针。于是,兰英留下来陪水根,让雪秀兄妹先回家去料理家务。
水根的老胃病是少年时落下的根。
由于从小没了父亲,又迫于生计,十二三岁上,就跟着村里男人进山抬树,扛竹子。年纪小,加上又饿又累又重,结果累得胃出血,昏晕过去。
那年头也买不起药,喝点热汤就算完事。后来常犯胃痛。平常他总是用手按按,再喝下大缸热糖水,症状就会慢慢消失。
可这次竟然吐血了,水根也有些担忧。打了几天吊针,又吃下些云南白药,然后很听话地在家休养着。
十几亩刚栽下的二季稻要撒肥、灌水,一季稻也要抓紧时间锄草。至于地里的豆子,也就顾不上了。
给一季稻耘禾尤其是项苦活。通常人跪在田里,一边双膝向前挪动,一边双手拔起草,再把草用力按进泥里。
尽管穿着长裤,那芦苇丛似的稻禾,也能把大腿擦出血来,火辣辣地,疼得叫你睡不着觉。更别提,重复地拔草,按草,手麻腿软。
最轻的活算是灌水吧。可伏天天旱,水很金贵。满渠的水下来,左一条支流,又一道沟地分了去,等到了田里,就只剩下涓涓细流。
往往一天下来,才能灌够一块田,就这样,还得有人守着。否则,你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有人把你的缺口,堵得死死的。
也是这个缘故,雪秀和“罗圈拐”
起了争执。
那天,雪秀顶着响午的毒日头出门。来到自家田里,现沟里霸满了红梗草,一点水也没有。
她直溯源了好几里远,才从水渠里引来一股水。一路上又是清沟,又是堵涵洞,七拐八弯,好容易把水引进自家田里。
可田还没晕开桌面大的地方,就断流了。
雪秀只好重新往回溯,现水被“罗圈拐”
全截了去。歇了晌才出门的他,倒是会捡便宜。
雪秀自然不答应。和他讲道理,他耍无赖;和他吵,他就动手。一个孩子怎么干得过大人?于是雪秀的额头被敲出个大疙瘩。
直到有人看不过去,走来帮雪秀评理,他才骂骂咧咧,极不情愿地同意雪秀打开缺口。
雪秀人还未回家,水根就知道了女儿被打的事,很是气愤。
饭桌上,陈文看到妹妹鼓得老高的额头,撂碗下就要跑去理论。兰英拦不住,最后还是水根喝止了他。
水根说:“他本来就神经叨叨的一个人,你找他说得清吗?”
说着欠起上身来看雪秀的额头,连带着叹了一口深长的气。
雪秀笑笑说,一个包而已,明天就消了。
兰英说:“你爸说得对。他是个‘死人头理不清’的人。”
水根说:“截水算得什么。那年,他亲眼看到我往田里撒肥料,我前脚一走,他后脚就打开缺口,把我们田里的水全灌进他田里。即便如此,他田里长出的稻子,还不是癞子头上的丝一样?”
“俗话说:‘打人不穷,过水田不瘦’。算了吧,一个单身汉也不容易。这天旱地旱的,谁家田里不急等着水?”
兰英瞟一眼雪秀,不情愿地说了句,“去抹点青油。”
后来,木根夫妻也能帮忙照看着。
这一季的农忙总算基本结束。这时,距离开学也就只剩下五六天了。
晚上,大家重又聚在了木根家的院子里。
经过了伏天里夺命似的忙碌,除王婶外,邻居们一律黑了瘦了。终于,大家又可以坐下来,一起说说话,开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