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桂花躺在床上,屋里再亮她也只觉一片漆黑。许凡应着声跑进去握住母亲干枯的手。
“小凡,你考起了?”
母亲一阵咳嗽,嗓子里卡着一口始终咳不出的痰问。
“妈,我考起了!”
许凡将瘦弱的母亲抱起半靠在自己身上,将吸管小心的塞进她嘴里,陈桂花缓慢的吸完水,许凡半握掌在她后背叩击,没一会陈桂花剧烈咳了几声,那口痰终于出来,许凡用纸包住扔进垃圾桶。
“什么时候走?”
陈桂花胸口没了阻塞,声音也清晰了。
“开学前再走。”
许凡抱着母亲后颈和背动作轻柔的放下,挽起袖子帮她按摩身上早已萎缩到没有肌肉的皮肤。
“嗯,你别担心我。只是你这一走,你姐更忙了……是我拖累你们呀!”
陈桂花说着呜咽起来。
“妈!你老说这样的话!我不爱听!以后不准说了,你让我们心里多难受啊!”
许凡每每听到母亲这样的话心中恼怒,却也心痛,伴着这些情绪而来的便是十多年前的记忆。
那年,许凡五岁,刚上学前班。
那天放学许菊没来接他,而是她的闺蜜橙橙姐取而代之。冯橙橙打着一把亮黄色的巨大雨伞牵着他回了冯家,他至今记得冯橙橙手心的感觉,温暖柔软。
许成毅在厂里突心梗工友现不对劲时急忙送医务室,即便如此还是没能跑过死神。同厂的陈桂花听到广播里的消息在往医务室赶的时候从湿滑的铁楼梯上滚下,颈椎粉碎性骨折伤了神经导致高位截瘫。
厂里赔了十万巨款,但考虑到当时的许菊也才十五岁,毫无能力用这笔钱带母亲做康复,于是这笔钱落到了她大伯手上。头一年大伯二伯两家人还轮换着带陈桂花出岛治疗,渐渐的这两家人就不来了。许菊在冯家的帮衬下也只能把母亲带到医务室按摩,邻居看不下去到厂里告过,并无卵用。
后来,许菊辍了学在家照顾母亲和弟弟,家里没了经济来源,大伯只说那一年在外奔波看病十万早就用尽,单纯的许菊信以为真,在冯橙橙的主意下写了无数补助申请递到厂里,最后只获得了每月六十块的补助金。
时至六七岁的许凡只知道爸爸出岛赚钱去了,妈妈病倒,姐姐不上学成天在家忙碌。冯橙橙家是开包子店的,家里有钱,每天都送菜来。
他还知道冯橙橙是校花,岛花,没进工厂的小流氓成天在学校外守着她,一放学她身边就围着一群吊儿郎当的男生,可她都不理会,骑单车载着他回家。
冯家总有吃不完的零食,相比总充斥着屎尿味的自己家,他喜欢去冯家,冯橙橙会说很多笑话,还会偷偷给他钱带给姐姐。
“小鳄鱼,长大要多赚钱报答橘子和我知道吗?”
许凡的记忆里,冯橙橙无时无刻不说这句话,然后弯腰用力的揉捏他稚嫩的脸蛋,即便如此他从不厌她,因为除了零食还有她身上的香味。
自妈妈病倒后,许凡上下学时身边的人一直是冯橙橙,早餐也从不用许菊操心,冯家父母待他们一家宛如亲人。
而真正的亲人大伯二伯两家逐渐形同陌路,偶尔他去借东西总吃闭门羹,他不明所以。直到某日他在冯家包子铺里写作业听闻外面买包子的人议论。
“许老大老二太不是东西了!两孩子那么小,桂花又那样,人血馒头他们也咽得下!”
“别说了!孩子在呢!”
冯阿姨嘘声制止。
“孩子就应该知道!别孩子长大了还巴巴的去孝敬那两家狗东西!你看看你们忙成这样也还帮忙照拂着,这还只是看在橙橙和小菊的面上不是?那还是血缘关系呢!真不要脸!小菊那丫头成绩多好呀?唉~可惜了!越想越来气!”
“好了好了,别说了!在孩子面前别说这些。”
他第一次听到“人血馒头”
这个词,那是他第一次预感到不好,第一次猜想爸爸不是出岛赚钱,而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