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千莘回忆着自己的角色设定,不太确定地道:“她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读书不也是为了带着奶奶过上更好的生活吗?”
计绯翻着剧本,点了点一个用荧光笔打星号的片段,“这段单人戏拍完了吧?小学毕业那天,奶奶就说她别去上初中了,留在家里专心伺候田地。黄素霞夜里洗好碗筷,默默跑到小河边呆,然后把一丛花拔起来扔进了河里。”
这段戏是扮演儿时黄素霞的小演员拍的,没有台词,只有河水无情地在流淌。
谢千莘迟疑着,“我觉得这个阶段的黄素霞是难过的,无奈的,河水和花隐喻着她飘零无助的人生。”
“‘扔’这个动作会带着泄愤的意思,”
计绯说,“不一定是怨恨着某个具体的人,她可能是恨命运,恨无可奈何的生活,恨无能为力的自己,甚至恨这个封闭的村子,等到再一次遭遇辍学危机的时候,她才会毫不犹豫地抛下奶奶,选择离开这里。”
谢千莘诧异于她的用词,“抛下……吗?”
“奶奶不是她的后盾,也不认可她的能力和梦想,经常说她读书浪费钱,不如多种两亩地或者早点嫁人。奶奶给予的思想负担比生活负担重得多了,只是黄素霞不敢有不孝的想法,”
计绯道,“在那个年代,多数人的选择是嫁在附近,照顾身体不康健的长辈,黄素霞的反向选择是自救,也是逃离。”
谢千莘若有所思,“照这么演,黄素霞会不会显得不够正面?”
“她没有做错什么,谁说非要歌颂伟大才算正面?”
计绯笑了笑,“现在的观众口味比较复杂,大公无私的软包子容易被骂傻白甜,人物的立体往往是体现在多面性上的,有缺憾才更有血有肉。”
“那倒也是,我看完剧本之后更能理解盛泽的感受,他想努力又看不出出路,想堕落又没有勇气,只能挣扎徘徊,很多普通人能感同身受,”
谢千莘有些了悟,“黄素霞从小山村走出来,一路奋斗成为了科学家,甚至散尽家财资助辍学儿童……太伟大了,也太遥远了,是我永远追赶不到的存在。”
“她是普通人,是我们在神化她,”
计绯拿起自己的手机,“我收藏了一篇黄院士二十年前的专访,你可以看一下。”
这是在纸媒上表的专访,当时黄院士获得了一个知名的物理学大奖,并且把自己的奖金全部捐献,主持人围绕着这件事问了不少问题。
其中,黄院士简单地提到了她读书时期的困境——村里的学校管理不严格,当年不少人会欠钱上学,攒够之后再拿给老师就可以了,可惜家人的不支持是致命的,哪怕半途不被拽回家干活,学校也很难相信一个孩子能兑现自己写下的欠条。
“其实我能做的是杯水车薪,但是人处于绝境的时候,可能需要的就是那么一点契机,一点微薄的鼓励,即使背后没有退路,也能支持着他们咬牙走下去,不至于在若干年后,痛恨自己没多走一步。”
黄院士的原话是这样的。
“她自己就是一个没有退路的人。”
谢千莘总结了一遍,内心有点小羞愧,她对角色做的功课还不如计绯呢。
计绯也不多说,“你再琢磨琢磨,不用完全参考我的想法。”
谢千莘走了,计绯继续吃早餐。
荀西丛看了看她凉掉的粥,调侃道:“大公无私的软包子?”
计绯很淡定,“也许是善解人意的人生导师。”
荀西丛想到她在同僚之间的良好口碑,没法反驳,只能摇头一笑。
“老师很了解黄素霞这样的处境?”
刚才她们聊天的时候,荀西丛就想问这个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