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抿有些乾澀的嘴唇,伸手捏緊有線耳麥,心裡竟有些打鼓,和莫名的難受:「那我就先唱一《天后》,謝謝。」
隨著音樂響起,歌詞一遍遍將他的記憶、情緒和靈魂裹挾代入曾經,那些刻意想遺忘的過去,梁茶的嗓音里充滿了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故事,動人、真實而傷感。
直播間的粉絲們聽得心都跟著發顫,情到濃時,忍不住上頭砸禮物。
與此同時,在同一家酒店同一層樓相連的另一間套房裡。
商輕離靜靜聽著梁茶的歌聲,這半年來,他一遍遍反覆回放著他的直播,早已將他的聲音刻進骨子裡。每一次回放,他唱了什麼歌,他唱歌那天是什麼日子,他都會努力去回想那天的他在不在梁茶身邊,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梁茶那天是開心多一點,還是不開心多一點。
他的歌里是不是有因為他難過,是不是又因為他傷心。
每每聽到回放里梁茶唱到最後,聲音發顫時,他的心也會跟著抽痛。
時光摺疊的此刻,梁茶唱到副歌時的那句「你要的不是我」,喉頭湧上來一股酸痛,而聽到這兒的商輕離也終於支撐不住,扶手掩面。
他為什麼才懂!
他為什麼才懂……
商輕離心口泛起一股腥甜來,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落下來,難堪地低頭掩面,獨自在黑暗而空蕩的屋子,再也不敢去聽梁茶的歌,倉皇退出了直播間。
「梁哥……梁哥……」
他想到他那天口不擇言折辱梁茶的話,想到梁茶被他傷害的面目是淚痛到無法呼吸,此時恨不得穿回那時候,狠狠將自己捶在地上。
那天和婁巍打架時,他無能狂怒,每一拳想要揍的人,分明是過去不知好歹任意妄為的自己。
商輕離獨自坐在黑暗的落地窗前,一瓶瓶紅酒往下灌,雙眼溢滿了眼淚,低聲唱著梁茶曾在直播間唱過的歌。
一《秘密》,一《溫柔》,一《天后》。
初聽不知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
他唱得斷斷續續,滄然淚下,毫無形象地,眼淚糊著鼻涕落下。
商輕離終於懂了那年大雪飄飛的墓地里,蜷縮在狹窄而泥濘的墓穴里,梁茶不敢宣之於口的心。
而如今,只敢偷偷摸摸住在他一牆之隔的商輕離,再也沒有勇氣一遍遍撞上樑茶對他絕情而冷漠的眼神。
「梁哥……我到底要怎麼做……我到底要怎麼做你才能回到我身邊……」商輕離仰頭再次灌了一大瓶烈酒,嗆得鼻涕眼淚直流,又癲然地苦笑出聲。
梁茶一沒唱完,就發現那個點了歌的粉絲[吾茶]離開了直播間,他眸子微垂,獨自唱完了歌,繼續一如既往地直播。
次日醒來時,他出門,看到兩個保潔阿姨推著車從隔壁房間裡出來,他一愣,昨晚去陽台透氣時,隔壁連燈都沒開,他還以為沒人住呢。
保潔阿姨兩人邊費力打掃,邊不由抱怨:「滿屋子的都是酒味兒,十幾萬的酒跟不要錢似地喝,這些有錢人真是會糟蹋。」
另一個人說:「對啊,聽說大早上的喝得胃穿孔大出血了,被個年輕人發現,著急忙慌地送去醫院了。你說一個人喝那麼多酒,不酒精中毒都是好的了。現在的年輕人就是不珍惜身體……」
梁茶聽了個牆角,有點咂舌,暗暗告誡自己是時候好好養生了。
他今天要去參加漫展上的商演,活動方派來的人和他對接,忙了一整天,和很多年輕的粉絲,尤其是喜歡聽他唱歌的小姑娘或者小男生們握手,簽名。
梁茶聽聞還有從別的城市大老遠飛過來的粉絲,他不禁有些受寵若驚。他以前從來沒想到,原來真的有人會真心喜歡他,喜歡他唱的歌,會為了和他見一面,跨越山海而來。
簽售會結束後,累了一天的梁茶和粉絲們揮手再見,他也重找了個便宜些的民宿先住了進去。
畢竟,梁茶來北京之前都想好了不會再回廣州了,但下一步在哪兒落腳,他還沒想好。
昨天在酒店泳池遇到商輕離,不知是偶爾還是……對方刻意為之。梁茶其實今天一整天都有點心不在焉,生怕商輕離又突然冒出來。
他是真的有點累了,也怕了。
他真的害怕商輕離再像之前那樣突然出現在他面前,說著那些冠冕堂皇的話,想讓他回到他身邊。
梁茶太清楚自己是什麼性子,他真的怕自己心軟,然後重蹈覆轍。那三年,與其說是迫不得已,不如說是他自己放縱為之。
梁茶當晚坐著地鐵又去了一次□□。從夜裡兩三點的時候,就抖著身子和一大群每年來來往往的旅客一樣,縮在地下通道里等著。
快六點的時候,他迷迷糊糊從地上的報紙上站起來,跟著烏泱泱的人群一塊兒,從地下通道湧向□□廣場。
周一早晨的升旗儀式,伴著國歌,紅旗冉冉升起,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落在他身上。
梁茶抬起頭來靜靜看著,想到了那年他剛考上北京的大學,他爸他媽還有婁哥打著送他來上大學的名義來北京順便旅遊。
第一站就是一定要看□□升旗。
一晃十多年過去,他第二次來看升旗,昔日的青春少年,如今身邊寂寥,只有一個人了。
而在人群後方,幾米之外,剛從醫院出來的商輕離不遠不近地站在遠處,看著抬頭看天的梁茶,目光寂寥又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