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去,灯火通明,那是这座城市的光景。而他看的方向,戏曲学院。
不论何时,每次到这个时候也总会想起那个冬日。
青涩乖巧的女大学生,家中端的是好好样子,可在外面,是醉酒放纵的另一副模样。凛冽冬日,深黑露重,她酣睡在车内他身旁,全然无防备。
那晚,安嘉熙自知自己惹了他,也怕回了家长辈真的会用家法责他,揣测万分。
安嘉熙本名不姓安,他叛逆,经常与他父亲吵架,当初被接回家中也誓不改姓。
所以,家人叫他段嘉熙,外面他名安嘉熙。
安嘉熙在外恣意惯了,却也只听他这位小叔的一句,无关其他,只因为,段淮叙端的是温润君子做派,和他们也差不了多少岁。不论他有何种困扰、什么样的烦恼,与他说上一说,段淮叙寡淡言语间总能给予一些令人茅塞顿开的帮助。
他是位商人,却也是很好的倾听者。
他性情淡和,不论别人同他说什么,这样性格稳定的人也总能静静听着,哪怕不说话,却也给予人足够的安定感。
安嘉熙在不大相熟的段家里,唯独和段淮叙这位小叔叔关系偏好。
所以那日雪夜头一回遇段淮叙那样认真责苛,安嘉熙是真的吓到了。之后本想亲自送恩幼回去,可中途朋友来了电话说落地一辆阿波罗稀有款,六角形尾翼,他去多少次车展也碰不到的绝佳稀有。
新到的款,他不想错过。
一面是心爱女友,一面是只有一次座驾机会的顶配豪车。
他想到了段淮叙。
晚上十点,他犹豫万分惴惴不安之后,可想到这位小叔的性情,知晓他生过一次气也不会再为难人第二次,于是大着胆子,试探着去了他包间。
一句“小叔叔,我朋友生病,需赶紧过去一趟。无人照顾恩幼,您能否帮忙顺路捎带一程,把她送回学校。我会联系她的室友出来接她。”
桌上觥筹交错,男人应了。
少年如获大赦,感激不尽。
那日,是他送她回,但苏恩幼自己不会知道。她困倦得紧,也热燥,她像完全不惧生人,因为不知道自己身旁是谁,在他那辆宾利车后座酣睡得香甜。
他也是坐右侧,她安然躺他身侧。
就连当时他也是在看文件,跨国来的加急要事,可平时目不转睛的,那日晚,少女安静沉眠的鼻息,时而隐约低吟的梦话,空气弥漫的酒味。
段淮叙自认为,他此人定性不错,坐怀不乱,自制力颇佳,不会为女色颠倒。
可这些却成了一剂迷香,扰着他,魅着他,直到本该思虑的文字细则,在脑中突转成一句近在耳边的娇娥唱腔。
本该在签字处写上的一个段字,竟鬼使神差划成了一笔苏。
他朝身旁的纤瘦少女身影望去,那一眼,深得紧。
那晚,苏恩幼由她的大学室友们好好扶进了校门内,彼时男人亦没有下车。青涩万分的女大学生们还好奇那辆宾利车里是何方大人物,而恩幼又怎么会从这种豪车里下来,当时几个女孩子在校门内走进去了也稀奇似的频频回盯他车牌。
而段淮叙,也只是看着她倚靠友人身上的背影。
无人知晓。
再之后,苏恩幼随安嘉熙回家,见他,腼腆地喊一声叔叔好。
女孩当时很羞涩,却也亭亭玉立,温婉且有大家闺秀风范。
穿着一身小裙子及皮鞋。看他的眼神里有几分羞赧。
那是少女那段年岁里唯一一次主动和他说话。
段淮叙当时看着她的脸,心里却觉得,他大概是不会好了。
灯光只照得他五官轮廓深邃,却印不出他的神情,轻搁车窗边的手肘松弛,指节轻轻抵着额边。
秘书开车,只敢从后视镜里看他。
如以往般,他不知老板在想什么。
这几年,这上千天,永远都不知道。他待人待事客气,可又从不达心底,说他有喜好,可也总是淡薄的,就连此时他甚至也不知老板是想那位娇小姐,还是想着什么其他。反正每每轿车经过这片区域,他眼底总是很沉敛的,看着轿车窗外。无一例外。
他道“她见她哥,肯定是有事。司机送,也就够了。”
秘书抬了抬眼睑,好像隐约有些懂了。
来日方长。
这门婚事,自提过起,段淮叙就没有主动应答过。
可也没有拒绝。
事实上,熟悉他的人才知这就是他的行事风格,只要了解他的人都知道,没有拒绝,那就是同意。
他想娶那位苏小姐的。
可至于为什么没有下一步动作,就要看,他在意的是什么。
苏家也没有拒绝,不是他们想嫁女,是介意两家曾经的关系,介意段老爷子的脸面,更在意他段淮叙。
或许,苏家父母比她自己都更不想商业联姻。可段家没话,谁也不好讲,这事要处理不好,办不妙,影响的不只是两家几十年的深厚交情,更是近年来密切的生意链。
谁也不想伤了情分,所以要稳妥又有情商地处理。
可事实上,只要那位苏小姐自己愿意,那这就不是难题,而是一桩两家人喜闻乐见的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