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住楚服的肩膀,只是轻轻用力,就把她提起放到一边,长驱直入,直接穿过宫殿,进了后花园内。
只是游目四顾一番,眼神好像自然被人吸引,他一下就看到了陈娇。
陈娇双目紧闭,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荡漾出了诱人的波浪,但令韩嫣为之屏息的,却并非此景,而是此情。
他是熟悉陈娇的,虽说见面次数有限,但韩嫣对陈娇的印象依然深刻无比。很多人得居高位,不过是时势需要,好比昔年的薄后、栗姬,当时他尚且年幼,伴随刘彻偶然得见数次凤颜,便觉得这些人虽然眉眼宛然,但同身边如花似玉的宫人比,除了华服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出的地方。
而陈娇就不一样了,他觉得像她这样的女人,就是蓬头粗服,立于一片荒芜之间,也能将荆棘丛生之地,装点出深潭一样的幽和静。他觉得她能占据刘彻的宠爱,除了自己的出身和为人,以及同刘彻之间格外深厚的情分之外,其实根本来说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和刘彻一样耀眼,只不过刘彻的风采似金乌,而陈娇却似玉兔,不是细心品味,很难知道她的过人之处。
她一向是静的,只是有时静得温婉,有时静得冷漠,偶然一点波澜,也不过是一枚石子落入湖心,涟漪亦不过片刻就化为无形,但此时此刻,陈娇好似一潭沸腾的水,额际甚至有汗珠落下,好似梦魇缠身,她年轻而娇嫩的容颜上写满了剧烈的痛苦,但一应挣扎都绝对无声。在午后这静谧的花园内,情与景、景与声之间强烈的对比,竟让韩嫣整个人怔住,再作声不得。
也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一声窒息一样的喘息,陈娇猛然弹身坐起,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边去拭面上的汗珠,韩嫣忽然也回到现实,他顾不得男女大防,疾步上前轻声而紧迫地问,“娘娘,是否要传御医?”
陈娇的眼神一片茫然,她望向韩嫣,像是在逆光之下,看不清他的脸,忽然间,这个太特别的女人倾身向前,一把攫住韩嫣的下巴,将她的唇覆了上来,双手就像是水蛇一样绕上来,紧紧地缠住了韩嫣的脖子。
而韩嫣虽然一向矫捷有力,但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居然连推开陈娇的力气都没有,他身不由己地被带倒在陈娇身上,唯一一点清明,只是他还能撑得住软榻,而不使陈娇承受自己完全的体重。
在这暧昧而昏沉的时刻,他并不知道陈娇接下来要做什么,甚至其实也根本就不想知道,然而——或者让韩嫣大松一口气,或者又让他过分失望的是,陈娇的软舌才顶开了他的唇,忽然间又撤退回去,她一下把他推开,自己翻过身去微微喘息,又过了一会,再回头时,眼底已经写满了冷淡。
她又成了那个冷得像冰,玲珑剔透的皇后。
“韩舍人。”
陈娇说,并未显得有一丝讶异,好像刚才的唇齿交缠,不过是韩嫣的一场白日梦。“是为了阿彻来找我的吧?”
韩嫣吞咽了一下,忽然他很想和陈娇对视,去寻找陈娇的冷漠中,是否会有一丝裂缝。
但紧接着,他看到陈娇的绣履。
这是一双太精致的鞋子,龙纹凤舞由金线挑出,而尽管商人们也不乏穿金戴银之辈,但天底下有胆子用龙凤这样尊贵的神物,来装点鞋履的,也不过寥寥数人。
满腔热血忽然变冷,他半跪下来,恭谨地揭过了刚才的那一页,他说,“皇上把自己关在清凉殿内,不但不见丞相,连我们侍中都不肯见,还请娘娘出面缓颊,免得误了大事。”
陈娇哼了一声,似乎是自言自语,“匈奴犯边,是几代人的奇耻大辱,陛下怨怒至此,并不稀奇。”
她的手扣上了朱漆红柱,缓缓站起身来,阳光射在指上,关节处白得像玉,韩嫣只是看了一眼,便不敢直视。他目注眼前浅灰色的台阶,直到陈娇华美的云履踏过,才站起身来,跟随在陈娇身后。
在步出园门之前,陈娇顿住了脚步。
“天下从此,又要有一两年风起云涌,各方震动的时期了。”
她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说给韩嫣在听,“不过真正的君子,总是善于审时度势,该说的该做的,心里都要有数。”
一边说,她一边望着回廊内的楚服,亲切地笑问,“楚服你最近看了不少书,告诉我,这句话对不对?”
楚服面白如纸,她立刻跪了下来,恭声道,“娘娘说对,就对!”
韩嫣这才明白陈娇为什么忽然推开自己,他又盯了楚服一眼,阴霾之意,一闪而逝。
只是当日在清凉殿内,恭敬地跪送陈娇推门排闼、长驱直入时,他心中不免也回味着陈娇那句谶语一样的预言。却是不免还有几分不以为然:她就算再厉害,那也只是个女人,天下大事,陈娇又能知道多少?
不想,只是过了十余日,刘彻便力排众议,提拔赵绾、王臧两人并数十儒生,又再次拒见丞相,竟是气势汹汹,一副要逼卫绾下野的样子,一场席卷整个朝廷的风云改革,似乎蓄势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