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凝固了。
趙沅感覺自己的腦袋完全空了,無法進行任何有序的思考。四肢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渾身發冷,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一個動作也做不了。甚至沒能做到轉頭去看身邊毫無動靜的邊禮銘。
很快,不等電視機前的兩人又進一步的反應,鏡頭就迅切回到另一位主持人:
「接下來是本期最後一則聞。上周日,『華章杯』青年鋼琴演奏大賽決賽圓滿結束。」
電視畫面轉為比賽當天的拍攝內容。紅色幕布紅得像鮮的血,裝滿整個長方形的電視畫面,紅得迫人眼目。盛裝的選手們站在舞台上,臉上映著忽明忽暗的閃光燈。隨後鏡頭切到中近景,邊禮銘手捧鮮花和獎盃,滿臉驚喜愉悅、笑得自信舒展。
背景音中主持人還在不緊不慢地陳述:
「沿滄大學本科學生邊禮銘作為初次參賽選手,成功突出重圍,以一曲改編自孟德爾頌的獨奏作品《春之歌》擊敗上屆及上上屆冠軍禹智材,成功奪冠。成為自比賽開辦以來,位在大學本科階段就取得該比賽一等獎的選手。」
「『華章杯』青年鋼琴演奏大賽自上世紀末開辦以來,已經有三十餘年的歷史了。從中誕生過多位知名鋼琴演奏家,不僅活躍於國內,也得到了國際上的廣泛認可。被業界稱為『鋼琴家的潛力試金石』。」
畫面切換,電視裡的邊禮銘捧著花束和獎盃,正對著鏡頭。稍顯僵硬的臉頰被舞台地毯和幕布映得泛紅,亮晶晶的眼神里是難掩的興奮與幸福:
「很榮幸能拿到這屆比賽的冠軍!希望在比賽的推動下,沿滄市、南華國的藝術環境可以越來越好;越來越多的演奏家能被觀眾們認識、認可、喜愛。感謝大家!」
那大概是邊禮銘自出生以來,最幸福的一天。
第1o章白鴿飛走了
至於這一天到底是怎麼結束的,趙沅也從來沒有再想起來過。
似乎是觸發了大腦的被動保護機制,悲切震驚的情緒被打撒成混亂的碎片。等趙沅真正反應過來的時候,屋子裡只剩他一個人,一茶几亂七八糟的飲料零食,以及電視裡兀自在喋喋不休的廣告。
邊禮欽的遺體在第一時間,由同在本州獨立國的外交官員們護送回國了。邊禮欽生前簽過遺體捐獻協議,邊父和邊禮銘只是在醫院匆匆見了邊禮欽一面。
趙沅想去找邊禮銘;多少陪陪他,安慰安慰他。趙沅知道親人去世的滋味並不好消化,也知道這個時候的支持有多重要。
但邊禮銘貌似忽然忙了起來。以邊父的次子,邊禮欽的弟弟的身份,擁有了許多需要他處理的事情——接受採訪、和邊父一起接待前來關心弔唁的政界友人,整理相關的信件郵件並且回復……
邊禮銘甚至忙得連自己畢業的事情也來不及操心。
除此之外,即便沒有遺體,邊家還是在家裡準備了一場不甚名副其實的「遺體」告別儀式。
那一天下了下雨,可仍舊,東山街道幾乎所有人都穿著黑色的衣服出現了。也包括趙沅。
趙沅撐著一把透明的傘,走到門口時,在管家的指引下收了傘,換了鞋套。
邊家的會客廳里已經有很多客人了,靠牆的地方並了兩個蓋著桌布的條桌,上面擺著一些冷食甜點。邊禮銘和邊父在另一邊站著,和前來弔唁圍了一圈的人們神色自若地交談。
邊禮銘穿著黑色的合身西裝,頭髮梳得一絲不亂,臉頰也沒有冒胡茬,很得體。趙沅離邊禮銘他們比較遠,邊禮銘忙於應付客人,也沒能第一時間發現趙沅。
趙沅一個人默默走去了邊禮欽的遺像前。
一旁的金絲楠棺木中沒有躺人,只儘量整齊地放著邊禮欽生前曾經穿過的衣服。被紅色絨布半包圍的方正空間裡,是一件疊起來的白色襯衫、一條棕色的皮帶和熨燙整齊的西裝褲,以及一雙已經起褶的舊皮鞋。
趙沅想起那個夏天的下午,提著琺瑯花瓶來自己家裡跟奶奶祝壽的邊禮欽;那個知道弟弟跟他不親,卻還如此費心地抓著蛛絲馬跡一路攀上來,只為了在暗中讓邊禮銘的生活更順利一些的哥哥。
邊禮欽明明那麼耀眼那麼完美,誰都挑不出一絲錯來;偏偏他還總是謙恭地彎著腰,即便有出眾的身高,也從不因此俯視任何人。
趙沅心中抽痛,為邊禮欽遺憾又傷心。這個這樣溫柔,這樣潤物無聲的哥哥;再也沒有機會用他如此靜默的方式,愛他的弟弟了。
邊禮銘,那麼驕傲,骨子裡又那麼沒有安全感的孩子;又少了一個總在暗暗關心他,永遠無條件支持他的親人。
不覺間,趙沅的眼前被淚光模糊了一片。棺木里那件整齊的白色襯衫柔和地隱隱發著光,「吧嗒」一聲,落了一滴眼淚在上面。
「你來了。」熟悉的聲音在趙沅身後響起,邊禮銘的一隻手落在趙沅的肩膀上。
趙沅輕輕吸了一下鼻子,轉過身去面向邊禮銘:「你還好嗎?」
邊禮銘把搭上趙沅肩膀的手收回去,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我好累。這幾天幹了好多事情,我爸太忙了,之前都不知道他一天的工作居然那麼滿。所以我哥的後事基本都是我在安排,遺物整理啊,採訪啊……這段時間應該算是我接觸邊禮欽最多的時間了吧。」
趙沅鼻尖又開始隱隱發酸。生活就是這樣,有時候命運並不會被真誠感動,無論此人生前是如何的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