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禮銘自收到入圍郵件之後,就開始一步一步「攻克」曲單上的曲子。
畢竟是競技性的活動,賽方指定的曲子在難度上都不容小覷。李斯特的兩短調、貝多芬的一六對八節奏、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鋼琴協奏曲改編的鋼琴獨奏版本……一共八,特意避開了平時藝術生們經常會練的。
邊禮銘幾乎是一天都沒敢耽誤,從一開始決定練習順序,到後來借教室、規劃時間,每一步都儘自己最大努力。
但邊禮銘這段時間,仍舊每天早上約趙沅一起喝咖啡。
他不是從宿舍到咖啡店的,而是直接從練琴的教室出來,頂著濃重的黑眼圈,在咖啡店等趙沅。
最開始的時候,趙沅看著邊禮銘這幅樣,有點心慌:
「你這樣熬下去……不行吧?」
邊禮銘像喝白水,或是喝感冒藥一樣;面無表情地一口一口咽自己的冰美式:
「沒辦法啊,只能是半夜到凌晨這個時間,我才能約到樂團排練教室。」
趙沅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約樂團教室?普通的琴房也可以啊!」
邊禮銘閉著眼睛輕輕搖頭,仍在小口地吞咽面前的冰咖啡,跟趙沅解釋時也沒能把眼睛睜開:
「不可以。普通琴房裡的琴是立式鋼琴,也很舊了,音準音色都很差,簡直是災難。平時應付作業的時候偶爾用一下,去比賽絕對不夠。而且我在家練琴也是用三角琴,還是更習慣三角琴的音量、位置還有觸鍵的感覺,彈起來更順手。」
趙沅感覺邊禮銘甚至可以含著冰美式的吸管,坐在咖啡店裡原地睡著了。
趙沅伸手去推了下邊禮銘的胳膊:
「那你什麼時候睡覺啊?翹課嗎?」
邊禮銘把眼睛睜開,兩隻手捧著咖啡杯,讓裡面的冰塊冰著手掌心,好讓自己清醒一點:
「就……沒課的時候睡唄。我們班裡人太少了,老師掃一眼就看出來誰沒來了,沒人敢翹課。」
再後來,邊禮銘叫趙沅喝咖啡,趙沅見他的第一句話一定是:「睡吧,到點兒我叫你。」
邊禮銘也從來不跟趙沅客氣,美式換成了常溫的,有時候捧在手裡,還噙著吸管,人就已經睡著了。
趙沅便過去把咖啡拿走放回桌子上,在對面的座位上安安靜靜地喝自己雷打不動的卡布奇諾。
時間過得很快,無論是對邊禮銘,還是對趙沅。
趙沅親眼看著咖啡廳窗外路過的人衣服越穿越薄,馬路旁邊的灌木被一場又一場綿綿春雨洗得煥然,路旁的樹開了不知名卻紅得耀眼的花。
邊禮銘院子裡的那顆玉蘭樹,某次趙沅回家路過的時候特意留了心——已經完全沒有花了,只剩下滿樹顏色參差的綠。
比賽的那天,邊禮銘作為參賽選手,收到兩張比賽觀演入場券。因為邊禮欽還在本州獨立國出差沒回來,所以兩張都給了邊父。不過邊父也沒能保證他一定會來。
至於趙沅,邊禮銘直接讓他陪著一起進了後台,幫忙保管貴重物品,拿譜子之類的。
比賽當天后台很亂。選手多,化妝檯和更衣室卻有限,再加上每個選手帶來的「比賽助理」,喧鬧聲可想而知。
邊禮銘和趙沅實在是沒辦法,乾脆隨便找了個角落把衣服換了,匆匆抓了一下頭髮,往臉上撲了一點粉,造型工作就這樣結束了。
邊禮銘說他想再看會兒譜子。趙沅把譜子找出來,讓邊禮銘先看著,自己去吸菸室抽根煙。
凜滄音樂廳的吸菸室很小,沒有桌椅,對比起來也不算乾淨;地上甚至沒鋪瓷磚或地板,也就沒有人選在這裡換衣服。
趙沅推門進去,走去窗邊試著開窗戶;沒推開,便站在窗邊點了煙。
吸菸室里確實比外面安靜許多,不一會兒,在趙沅一支煙快要抽完的時候,吸菸室的換氣扇自動開始「嗡嗡」地工作了。
趙沅其實已經有段時間不常抽菸了,也基本沒有了那種忽然很想抽菸的時刻,一個月連一包煙都抽不了。但直到這一天,趙沅又忽然很想抽菸。
那是一種很無助又恐慌的感覺。感覺自己在某個空間裡完全無所事事,不知道幹什麼,很緊張。所以通過吸菸排解指縫間的無聊,尋求一點少得可憐的充實感和安全感。
趙沅還沒剖析透徹為何會這樣,一支煙就已經不知不覺燃盡了。
趙沅遲疑了一下,從煙盒裡又取出一根,點燃了。
趙沅把眼睛緊緊閉上,發狠般吸了一大口,又很長地吐出來。睜開眼睛,菸灰已經積累了一截。
忽然,吸菸室的門又一次被推開。隨著嘈雜噪聲一同進來的,還有已經收拾停當的,盛裝的邊禮銘。
邊禮銘走來趙沅的身邊站定,把手裡的樂譜遞給趙沅:
「幫我收起來吧。」
趙沅彈掉那截菸灰,小心地把譜子重放好,然後繼續面向窗外,無聲地吸菸。
「我也想要。」邊禮銘轉頭向趙沅,視線落在他的嘴唇:「我有點緊張。」
趙沅一愣,把煙叼在唇角,低頭去口袋裡摸煙盒。沒等摸到,嘴裡的那半截煙便被邊禮銘拿了去。
趙沅睜大眼睛抬頭朝邊禮銘看。邊禮銘早已把煙放進了自己嘴裡,嘴唇微開時,吐出一片鬆散的白霧。
趙沅不知道自己這時候還需不需要提醒邊禮銘,這支煙是自己抽過的,上面有自己的口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