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下挂着腰间已在打斗中被撞变形的铜制水壶,本想取些水带回去给温瑜,但发觉里边沉甸甸的,方想起这只水壶里装的是给温瑜备着的风寒药。
在客栈那会儿,他本是想拿去厨房给她温一温的,谁料撞上追兵,便一直带在身上了。
也幸得这药没丢,今夜淋了大雨,温瑜的风寒肯定会加重,有这一壶药,她应是能熬过来的。
萧厉把水壶放在泉眼旁边,自己掬了两口冷泉喝。
山风从石缝里疾啸而过时,有什么东西砸在了他脚边。
萧厉掏出火折子细看,发现是一颗野山楂,地上还有不少被风刮来的这类果子,只是不少已经腐烂了,方才太暗,他并未留心。
夜色中他并不能看清那颗山楂树是长在何处,想着明日等天亮了,可以过来找找。
他举着火折子从地上捡了些刚从树上刮下来的新鲜山楂,在泉眼处洗了洗一并带回去。
萧厉拨开洞口的藤萝时,虚弱靠着石壁的温瑜便掀开眸子,问:“你去哪儿了?怎出去了这般久?”
萧厉把用从藤萝上摘下的叶片垫着的山楂放到她边上,说:“在外边简单洗了洗一身的血腥味,包扎好伤口后四处看了看,天太黑,不便视物,暂时没找到出路,不过在石缝左侧的尽头,有一口地下泉的泉眼,那附近的山壁上应还长着一颗山楂树,我捡
()了些被风吹下来的,你将就着吃点,明日我再出去看看。”
温瑜视线落在他外袍被刀锋划破的那些口子上,说:“你后背也有好几处伤,你自己是如何包扎的?”
她抬眸看他,明如洞外闪电一般的目光里透着哀意:“是不是金创药已不够了,你根本就没上药?”
萧厉闻言,似有些好笑又无奈地扒开自己衣襟,露出里边缠绕着布条的精壮胸膛:“我骗你做什么?你若是不放心,大可帮我拆开重新包扎一遍。”
他发梢往下滴着水,一双黑眸望着温瑜,半开玩笑般道:“我是求之不得。”
温瑜心中微愠,别开脸不再看他,倒是也打消了怀疑他并未上药的顾虑。
他这突然吊儿郎当的样子,让她有些不甚习惯。
但她也隐隐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
他那份逐渐明晰的情意,被她一句以命做胁救他和救铜雀无一挡了回去。
他若再同从前一样,或许她心中那份愧疚还会越积越重。
他作出这副佻达模样,或许也是想告诉她,他懂了那份拒绝,会收回自己的感情,不会再给她带去任何困扰。
她应是该高兴的,但心口却萦绕着一股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涩然。
她出神之际,萧厉将那水壶放至了她身边,说:“这是昨日下午让医馆药童给你煎的药,正好派上用场了,你一会儿把药喝掉,身上的湿衣……也最好脱下来,我给你烤干,不然你的风寒只会加重。”
温瑜抓着披在身上的那件毡绒斗篷,没有即刻应声。
萧厉似知道她的顾虑,说:“我去洞外,你换好了叫我。”
冷雨虽没瓢泼进洞外的石缝里,可那叶隙间还是会滴水下来的,更何论外边风大,他一身伤,比自己严重得多,只是仗着体格撑着。
他们如今被困在这里,回头他若是也病倒了,便当真只能在此处等死了。
温瑜在他起身时道:“不用去外边,你背过身去就是。”
萧厉回过头看着她,浅笑着问:“就这么放心我?”
温瑜沉默了一息,说:“一个把命都交给我的人,我为何不放心?”
萧厉脸上那抹佯装轻佻的笑,突然就有些维持不住了。
他抬脚朝外走去,只说:“换好了叫我。”
冷风在他掀开洞口的藤蔓时灌进洞内,吹得火光扑朔。
温瑜垂眸看着湿透的裙摆在地上泅出的水痕,知道他是不愿逾礼半分,她浅浅失神了一瞬,才解下身上的披风,褪下湿衣。
萧厉抱刀靠在洞外的石壁上,任冷风灌满衣袍。
身上每一道伤口都疼,可胸口那团跳动的血肉,却仍如岩浆一样滚烫,叫嚣着不甘,翻滚着能将他一身皮骨都灼伤的野心和欲望。
他隔着这黑沉得恍若没有尽头的暗夜,侧目眺望向无数崇山峻岭之后的南陈。
他清楚那让自己整颗心都扭曲到狰狞的恨意是什么。
他在嫉妒。
嫉妒那个与他素未谋面的陈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