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闹出的动静,也惊动了住在跨院的幕僚们。
李垚听底下人禀报是主院进了刺客,还担心是裴颂狗急跳墙,派了鹰犬前来刺杀温瑜,他撑着一把老骨头披衣起身,在跨院侍卫的拥护下匆忙往主院赶去,边走边喝问:“影卫们干什么吃的,竟让刺客潜到主院去了?”
外边风雨正急,连廊上的灯笼被吹得剧烈摇晃,几近熄灭。
已有不少幕僚在听到喊抓刺客的嘈杂声后也跟着起了,或在房门外探头探脑地张望,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神色惶惶。
李垚拄杖疾行间瞥了一眼,吩咐左右:“遣这些人回屋。”
左右侍者领命去了,但幕僚们仍是闹哄哄的,显然是被这才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
李垚拐杖杵地,满是沟壑的一张脸若覆寒霜:“无状鼠辈,羞为我梁臣矣!”
跟在他后边的护卫们不敢应声。
素日里遇上这等事,陈巍、李洵等温瑜身边的一干重臣自是能及时应付的,但今夜雷雨交加,陈巍在州牧府不及赶来,李洵又被派遣出使忻州,其他得温瑜重用的臣子,不是在军中就是另有差事。
主院那边还没来人,暂且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那些幕僚一慌起来,除却李垚,还真没人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训斥他们。
一行人步履匆匆走到连廊尽头,正碰上跨院这边前去援捕刺客的影卫回来,对方见了李垚,忙抱拳行礼。
李垚开门见山问:“翁主如何?可有将刺客抓到?”
这些影卫本就是坪州军中的精锐,又经昭白数月集训后选拔,被挑出来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直属于温瑜。
温瑜敬重李垚,又考虑到她一旦离开坪州,要暂代她留在坪州主持大局的李垚必然也会被裴颂盯上,所以一早就派了两名影卫暗中保护着李垚。
此刻面对李垚的问话,那影卫自是不敢有半点欺瞒,但回复前扫了李垚身边随行的众人一眼,答:“刺客已落网,翁主平安无虞,特命卑职传话与大人,让您不必挂心,今夜雨大,您也不必去主院探望,有事明日再议。”
李垚堆满褶子的眼皮微耷,颔说:“翁主无事便好,刺客既已落网,都散了吧。”
随行的侍卫们这才都退了下去,李垚看那冒雨回来的影卫一眼,说:“你跟我来。”
影卫跟着李垚走进了书房,李垚才问:“刺客是何人?”
影卫抱拳如实道:“并没有刺客,是萧将军有紧急军情夜禀翁主。”
李垚听他提到萧厉,眼皮微抬,苍老的眉头不慎明显地拧了拧。
那小将近日风头无两,攻打陶郡初露头角后,又在不久前暴雨堵堤时立了一功,提出的智守百刃关的战术,更是让他都颇为讶然。
陈巍也看中了这颗苗子,动了招他做女婿的心思,却被他婉拒。
李垚虽有所耳闻,但只当是少年人心性桀骜,志在沙场,不愿落人个倚仗岳家的话柄,想
要只身闯出一番天地。
今夜这出冒雨夜闯温瑜的院落,还惊动了温瑜身边的影卫,却让他隐约地察觉到了点不同寻常来。
既是有军情需急禀,如实通报,昭白和主院那些影卫还能不让他进?
如此大费周章……
李垚想到昔日温瑜从雍州逃往坪州,是萧厉一路相送;他当初提议让萧厉送温瑜前往南陈时,温瑜却又一口回绝,这会不会和萧厉今夜闯主院有关联?
李垚脸色骤然一冷,打住了念头,不敢再妄自揣测。
他皱巴巴略有些弯曲的五指用力把着拐杖,对那影卫道:“行了,你退下吧,今夜之事,勿要外传。()”
影卫一颔后,当真如影子一般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李垚侧看向电闪雷鸣的窗外,一双苍老泛着点灰翳的眼,映出闪电的白光。
-
暴雨如注,萧厉出了城,一路策马疾奔。
雨夜路不好走,马蹄踏在不知深浅的泥水里,溅起大片大片的泥浆。
冰冷的雨水在疾驰中打在他脸上,似利刃割肉,带起阵阵刺疼。
萧厉恍若未觉,单手攥着缰绳,再次狠狠挥鞭,马儿嘶鸣一声,载着他如从天际坠下的闪电般一头扎向无边的夜幕中。
疾掠而过的风把他额前的都往后吹去,夜雨的空气在这样的度下似乎变得稀薄,于是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部生疼。
萧厉感觉喉腔连着整个肺脏,几乎都已要被疾风给撕裂开来,恍惚间他甚至尝到了血腥味,身体里却又有另一种痛,从这些撕开的缝隙间迸泄出去,让他在勒紧缰绳,仰起头在漫天雷鸣和狂风骤雨中嘶吼过后,终于得以喘息。
除却雨声,四野死寂,萧厉伏在马背上,大口大口地呼喘,暴雨浇在他的后背,雨珠顺着颈部的弧线淌进了前襟,先前被风吹得往后捋去的,在浸透了雨水后,又垂了下来,一下一下地往下沥着水珠。
萧厉脸上也有杂乱的水痕淌过,这场雨下得太大了,闪电照亮四野时,映出了他通红的一双眼。
没了主人的催促,他座下的马儿也不再前行,驮着主人静立在这片雨幕下的旷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