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风琢被齐遇的龙爪一把薅回了生生树,直接降落到了树顶那片空旷的草地上。简风琢被不怎么轻柔地放了下来,踉跄了几步才站稳身形,有些心虚地回头看向齐遇。
他变回了人形,抱臂冷冷地看着简风琢。在仲魔不过短短一段时间,他明显又拔高了不少,宽阔的肩膀下抱起的胳膊鼓起了肌肉,在简风琢还停留在薄薄一片的清瘦少年阶段时,齐遇——至少是人形的齐遇——已一声不吭走入了成熟有力的大门。
那张不知何时已完全褪去少年稚气的脸正阴云密布地看着自己,刚从魔龙幻化回人形的暗红色眸子还在微微着光。简风琢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我知道错了!”
这回齐遇没理他可怜兮兮这一套。他依旧气压极低,开口也换上了他那轻缓而又充满危险的语调:“这就是你这段时间一直躲我的原因?”
他果然察觉了,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简风琢悲哀地想。
从开始刻意接近半妖目羯时简风琢就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他也就透露给了祢朔与妄修,祢朔半信半疑觉得先试试看,而妄修从他的杂物室里拿出那个细长的小白瓷瓶随手扔给了简风琢,耷拉着眼皮道:“正好我想把沙蛊给放出来了,卖你个人情。”
他唯独没有告诉齐遇,而恰巧那时生了一件微妙的事情。
那天,是无暝的老部下老桶的成亲日。老桶是个上百年的刺鳄,自无暝称王以来一直跟随着他,从未有过二心。无暝被毒害后,他自己负荆请罪入了大牢,自领八百大棒,要不是齐遇拦了下来,他差点悲痛欲绝到把自己右臂整个砍下来。伤愈后齐遇便把他派去驻守丑眼地界,开窍了的老桶甚至抓住了好几个混进来的奸细,齐遇为了奖赏他,便让他把推迟了很久的喜事给办了——他老婆也是刺鳄,据说比老桶还勇猛,是个捕猎好手。
齐遇站在远处,看着丑眼巨墙之下一片喧闹。妖怪们的仪式向来都是随意而无章法的,有的在大声歌唱,有的打作一团,掀起一片飞扬的尘土,热闹是热闹,但齐遇倒是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的场面了。
“哟。”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齐遇没等回过头已经露出了笑容:“你怎么跑来了?”
简风琢背着手悠悠然走过来,好奇地看着巨墙边那片灼灼火光和热闹的妖群。“听说这里在办喜事,想过来看看。”
他伸长了脖子,“不走近点看看吗?这里能看清楚啥?”
“他们很能闹腾的,吵得要死。”
虽这么说着,齐遇还是带简风琢走到了庆典附近,小心翼翼走在阴影里,以免被那群嗨上头了的妖怪们现。
“越是这种时候,领就越容易被他们整。”
齐遇小声解释道,“若被他们现了,不被灌几十缸老桶自酿的烈酒是不可能走得了的。我想你也不愿意扛个醉鬼回家吧。”
“你觉得我会管你么?”
简风琢皮笑肉不笑。他的目光被不远处一个金灿灿的大帐篷吸引了过去。它看上去是潦草撑起来的,闪着金光的篷布有股说不出的俗气。简风琢悄悄走了过去,透过大敞的门现里面空无一妖,只在角落里看到一面巨大的铜镜,和一张古朴的桌子,上面放着一把剪刀和几个…毛刷?简风琢走进去仔细打量着,毛刷上面粘着一些黑白相间的毛。
“鼬妖。”
齐遇凑过来看了看,恍然大悟,“据说鼬妖生性爱美,这估计是给那些女妖临时安排的……用来打扮的地方?”
齐遇朝外看去,似乎确实从那喧闹的妖群里看到了几个油光水滑黑白相间的苗条身影。
“哎齐遇。”
简风琢举起桌上的剪刀,看着镜子里齐遇那头乱糟糟的头,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我来给你剪剪头吧。”
他轻巧地跳起来坐上桌子,冲齐遇招招手。
齐遇一脸怀疑地看着他,但还是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边把后脑勺亮给简风琢,边嘴上出质疑:“你会剪头么?”
坐上桌子的简风琢比齐遇要高出了一个头,他自然而然一只手搭在齐遇肩上,另一只手轻轻扶住他的头,左右端详着他的头。“你别动,我就给你修修,堂堂一个魔龙头这么乱糟糟的,多丢人……你信我,我以前给祝郁和昀庄都剪过头,技术还是有的。”
简风琢的手穿过齐遇的丝,这儿捋捋那儿捋捋,手指轻轻触碰过他的头皮,齐遇仿佛浑身过电了一般。他破天荒地安静了许久,乖乖站在那里,听着简风琢在自己脑袋上挥舞着剪刀。
咔嚓,咔嚓咔嚓。
“头稍微偏一下……”
简风琢专注地看着齐遇的头,想把他脑袋往一边转——他没拿剪刀的手无意间捏住了齐遇的耳垂,轻轻往后拽了一下,齐遇的头随着他的力道一偏,露出了他略有些紧绷的侧脸。简风琢凑近了修剪他耳朵上方的碎,温热的呼吸扑到了齐遇微红的耳廓上。
没人知道齐遇在想什么。他只要再稍微往后靠一靠身子,整个人就是被简风琢拥入怀中的姿势了。
外面远处突然爆出一阵歌声,粗犷的、不着调的、毫无旋律的歌声,却充满了欢庆的喜悦与满足,老桶借着酒兴的鬼吼鬼叫混杂在其中,把整个场子的声调都又拔高了好几度。振奋的吼声响彻天边,周围的空气都燥热了起来。
只有简风琢还在平心静气地为齐遇修剪头,不过是低笑了一声:“越来越热闹了。”
剪完最后一刀后,简风琢拨拉了两下齐遇的脑袋。不得不说虽然剪短了一点看起来清爽了很多,但由于手法生疏,仔细一看很多地方的头毛被剪得参差不齐,尤其后脑勺一排跟狗啃过似的……想都不用想这颗头在洗完后会有多么支楞八叉惨不忍睹。简风琢拿着剪子的手微微抖了一抖,不敢再多剪一刀。他讪笑着,讨好似地握了握齐遇的肩膀道:“剪完了,我感觉还行,你、你看看咋样……”
但愿他不要仔细去照镜子,以及过两天再洗头……
刚想要松开齐遇肩膀的手突然被握住了。齐遇没有动,也没有去照镜子,只是低着头,一只手越过肩头,牢牢抓住了简风琢的手。
简风琢偏头看他。齐遇的侧脸如定住了般,垂着眼眸,高挺的鼻梁和微微抿起的嘴角恍若精雕细琢的俊美雕塑,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凝固在其中,令人看不分明。
简风琢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齐遇,他还没能解读出他遮掩的情绪,心却咚咚地加快跳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