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香在夢中怒不可遏,指著兩人便罵:「你們通通給我去死!」
話音落下,青鸞脖子上裂開一個好大的血口,往外汩汩冒著鮮血,謝暉也變成血肉模糊的模樣,眼珠都從眼眶裡掉了出來,卻還痴痴對著她笑,露出滿口殘缺不齊的牙齒。
賀蘭香大驚失色,轉身便跑,可侯府也在這時變成了漆黑一片的鬼域,無論她怎麼跑,都像在原地打轉。
在她身後,謝暉青鸞,和陽郡主,以及所有死在侯府中的人,都在用鮮血淋漓的手抓她,扯拽她的衣裳,用嘶啞的鬼嚎聲說:「來吧,來陪我們吧。」
「不!你們是鬼!不要碰我!」
賀蘭香全身抽搐不已,嘴裡喊著各種胡話。
雕花木床旁,細辛伸手安撫床上的賀蘭香,焦急道:「主子醒醒,你睜眼看看哪有鬼,是奴婢在這。」
賀蘭香用力撕開眼皮,看到細辛那刻,只當自己還在夢中,哭道:「難道我也死了嗎。」
細辛不知所措,只好用不輕不重的力氣掐了賀蘭香一把,賀蘭香這才清醒。
她望向周圍,只見錦帳雕床,翠屏錦繡,大小陳設無不眼熟,正是她在侯府後宅的寢居之處,棲雲閣。
賀蘭香撲到細辛懷中大哭了一場,哭過之後心情平復許多,開始詢問細辛與春燕是怎麼逃回來的。
原來她倆落到叛軍手裡並未遭受迫害,只是被抓住捆了起來,先是從淨慈寺被帶到了侯府,又被關到了柴房,未過半日便被放了出來,送到了賀蘭香的身邊伺候。
賀蘭香聽後頗為意外,因她眼下發現,這群遼北來的惡狼雖心狠手辣,軍紀倒算嚴明,要知道,過往史上每一次大亂,叛軍入城除了燒殺搶掠,最喜乾的惡行便是糟踐女子。
賀蘭香感到無與倫比的慶幸,為自己,為兩個丫鬟,也為所有女子。
當然,最最萬幸的,當屬她從這場浩劫中逃脫。
她難以設想,假若她沒有假裝有孕入寺禮佛,而是留在了侯府,下場會是什麼樣。
夢中可怖畫面再度侵襲腦海,賀蘭香打了個哆嗦,感覺畢生幸運都用在了此事上,往後餘生必該謹慎度日。
茜紗窗外,驟雨終歇,落日生煙。
春燕打來了盆熱水,與細辛伺候賀蘭香擦洗身子,擦洗完,給她換上了身楊妃色軟緞羅裙,外罩山茶黃織金纏枝紋綢衫,本想給她將散開的烏髮盤上髮髻,但賀蘭香實在沒那個心情,二人只好作罷。
賀蘭香余驚未消,臥於青玉枕上,淚水一漱漱往下落,滑入白膩生香的頸窩中。
尚未到掌燈的時候,房中光線明暗交織,鎏金色的殘霞沿窗映入,給房中陳設渡上一層薄輝,連淚水都沾添三分流光溢彩。
主僕三人不語,氣氛靜謐安詳,仿佛只是一個尋常的傍晚。
忽然,敲門聲響。
細辛與春燕各是一驚,步伐下意識後退,看門的目光像看洪水猛獸。
賀蘭香一抹淚水,蒼白絕艷的臉上流露絲悽然的狠意,望門揚聲道:「什麼人。」
一道還算疏朗的男子聲音隔門傳來:「在下崔懿,乃為謝將軍麾下副將,聽聞夫人懷有身孕,故恐傷及腹中胎兒,特地喚來我軍隨行良醫,來為夫人診脈保胎。」
賀蘭香扯出抹冷笑,「整個宣平侯府的人都被你們殺絕了,眼下如此關心我腹中孩兒作甚,再說了,我本便沒——」
實話被頂到舌尖,賀蘭香驀然打住。
她好像明白過來了。
為什麼這麼多人只有她活了下來,為什麼來的路上那姓謝的會那般照料於她,原來都不是因為她,而是因她腹中那個不存在的孩子。
賀蘭香剛醒不久,頭腦尚混沌,理不清這其中的曲曲繞繞,只明確一點——她的確是因為這個「孩子」才活下來的。
賀蘭香的手收緊攥拳,隱約打顫。
門外崔懿久未等到回應,又道:「夫人若肯,在下這便讓人入內。」
「等等!」
賀蘭香赫然出聲,壓制住嗓中懼意,強作鎮定道:「我並未感到哪裡不適,無需診治,多謝崔副將美意,還請帶人退下,我現在誰都不想見。」
門外寂靜片刻,崔懿再開口,語氣已有少許強硬:「夫人大悲昏迷,豈會毫無不適,還是讓人進去,給您將脈象看上一看,在下與將軍也好放心。」
賀蘭香怔頓一二,強撐出悲愴口吻,哽咽斥道:「我乃深宅婦人,夫婿雖不在人世,卻也不能容外人觸身!崔副將想要人碰我脈搏,好,那便把我過往慣用的府醫老張從屍堆里刨出來,縫縫補補,看還能不能供我使喚!除卻老張,誰人也別想近我半分!否則,我當一頭撞死於牆,也好去向侯爺訴說委屈!」
賀蘭香斥完便哭,哭聲悽厲哀婉,當真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
過了片刻,感覺門外的人走了,賀蘭香頓住哭聲,與細辛春燕細細交代,要二人絕不能將她假孕之事透露出去,否則,她三人性命難保。
兩名丫鬟自然唯她馬是瞻,無所不從。
就在她放鬆下去,思索接下來該如何度過難關之時,門被猛然推開,一名鬚髮花白,手持藥箱的老者被一把搡入,險些撲倒在地。
門外,崔懿作揖,「府醫張德滿已被帶到,夫人請便。」
賀蘭香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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