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睫毛轻颤了颤,上面氤氲着细小的水雾,可雾蒙蒙的眼睛弯了弯,好像终于在填满整个意识的、很恐怖的噩梦里,找到什么值得幸福的事。
燕拂衣很小声地补充:“师兄……告诉我的。”
是有师兄的。
是有一个师兄,很厉害很厉害,会把他从没有尽头的折磨中救出来,会温柔地抚摸他的头,会用很珍贵的药草为他疗伤。
师兄拍拍他的肩,说他会永远在。
……师兄说,不要说再见,他们,一定会再见。
……可为什么呢?
好不容易连贯起来的思维,在这里好像突然踩空,一下子掉进冰窟窿里,被刺骨的冰水淹到没顶。
燕拂衣很茫然地掉进水里,也忘记该怎么挣扎,他很用力地想,中间漏掉了什么东西。
他们……为什么会再见?他们难道不应该一直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啪”
的一下。
就好像燃烧很久的蜡烛,突然间爆出一枚小小的火花,那枚火花让燕拂衣的意识的烛火被一下子吹灭了,他好不容易攒出的力气也被吹灭了,没能继续想下去,就又困倦地合上眼。
神魂稍稍一歪,朝下倒去。
李浮誉及时伸手,稳稳地托住了他的后脑。
他很敏捷地调整了自己,让燕拂衣可以很轻松地靠上他的臂膀,然后一点一点让他恢复成舒服的姿势。
凉软的黑散落下来,像一匹铺张开的锦缎。
燕拂衣又睡着了。
可若是一直以来都在很认真地、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便会现一点微妙的不同。
他掌心松松圈着李浮誉的一根手指,这一次似乎真的睡得安稳一些,胸口微微起伏,面颊甚至晕出一点珍贵的血色。
就好像这只是太平常的一天,他也只是太平常地,因为过于疲惫,而睡得太熟。
……
相阳秋走进变成一片废墟的乌毒牢狱。
身为魔尊,他其实对这里算不上熟悉。
魔界的诸多刑罚多由破房山负责,相阳秋不喜欢这些毫无美感的刑讯手段。
通常落在他手里,需要被折磨的人,也根本没有品尝那些刑具的机会。
之前的各种混乱,对无相宫中各种设施的破坏都极大,乌毒牢更是一直没有翻修。
即使是破房山那样没有眼色的魔,也能看出来——或被百里神按住——尊上心里,把这里看做了禁地。
相阳秋的脚步稍稍停住。
他华贵的靴尖停在一块深红的污渍前,就像被无形的墙拦住,再也无法向前。
没人说得清楚,乌毒到底关过多少人,又有多少人类修士、妖族、和魔修在这里被折磨致死。
除了魔尊的血海之外,这里是魔界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炼狱。
相阳秋的手指握紧,他想尽力保持冷静,可半跪下去时,仍然失去平衡,膝盖重重地嗑在地上。
他让一个人先淌过血海,再又被丢进乌毒。
是他过誓,最想保护的人,是他最愧对的人的骨血,也是他的骨血。
强大到不讲道理的魔尊,此时跪在那一片废墟里,全身都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