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种浓郁到可怖的威压,突然充塞满了整个空间,无相宫中,不论是聚集在主殿门口的护法,还是边缘处打扫的低等仆役,在一瞬间全部跪下去,被血脉威压按得直不起腰。
相钧是唯一幸免的一个,来源于他同样继承于魔尊的血脉,他被幸讷离最后一道掌风推出好远,完全下意识地遵从了对方的话。
幸讷离或许荒诞不经,或许满口从没个正经话,可他严肃起来的时候,判断从未出过错。
相钧用尽自己此时能挥出的最大能力,转身就跑。
他已隐约明白过来,究竟生了何事。
因为在冒险看向主殿的最后一眼里,他看见浑身浴血的魔尊,连那身质地极好的衣袍都在爆中变得破破烂烂,怀中却小心翼翼,以最不容置疑的姿态,护着一个人。
……
相阳秋一刻都坐不下去。
高深莫测的魔尊,极少有这样喜怒形于色的时刻,在临时收拾出来的偏殿里,他死盯着正给燕拂衣诊治的幸讷离的背影,焦躁到来回走动,出让幸讷离冷汗直流的脚步声。
“……尊上,”
幸讷离强顶着压力开口,“您再这样,我就真听不到小公子的心跳声了。”
相阳秋猛地停住脚步。
他脸色阴沉,没有问那狡猾的属下是如何看出来燕拂衣的身份,也没有多做询问的意思,只是开口阴寒,如同九幽炼狱的寒冰。
“若出了差错,你便早日去寻相钧。”
幸讷离默默一抖。
他知道瞒不过魔尊,他是前少尊的老师,今日又冒着风险在,在尊上面前推了相钧一把,如今不论如何,在尊上眼里,他恐怕都与那只狸猫被绑在一条船上。
虽然,这也不算冤枉他就是了。
可如今相阳秋根本顾不上一个冒牌货,他甚至连想都懒得想,相钧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又为什么也会继承他的血脉,明明也是他的孩子。
魔尊不在意,魔的血缘观念本就淡泊,更不用说怨气所化、本该无血无肉的万魔之尊。
相钧竟敢拿着燕然的遗物骗他,让他不知多少次失去认出燕拂衣的机会,该杀。
可也多亏他舍命一保……多亏他,还来得及把燕拂衣救出乌毒。
因果连线早已缠成一团乱麻,别说理清,相阳秋现在想都懒得想,他一心只扑在燕拂衣身上,拼命思索,怎么才能保住他的命。
高高在上的魔尊,如今瞳孔微缩,眼神空洞,眼中慢慢都是令人窒息的沉寂。
他面上、颈上都浮现出清晰可见的青筋,脸上全无血色,连呼吸都微不可闻,到现在指尖还凉得麻。
他根本不敢想,从始至终,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他怎么会错得那么离谱?
即使是有相钧从中作梗,即使是有老不死的天道开的恶劣的玩笑,可他怎么就会一点都认不出来,就会一点都察觉不到?
原本……原本曾有很多机会,一切都不必走到这个惨烈的地步。
他本该在见到燕拂衣的第一眼,就有所察觉的。
燕拂衣有那样的一双眼,他的姓名,他的出身,还有他的性子,他的灵力,甚至那魇种在他身体里,开出的一朵缀满碎星般的、晶莹剔透的消愁花。
魔尊接受这件事,根本没有任何阻碍——或不如说,虽然一直都未曾真的察觉,可他潜意识里也会觉得,这样才对。
他的儿子,该是那样才对。
也只有那样的孩子,才会真的是他与燕然的孩子。
我怎么会那么愚蠢。
那颗很艰难才生长出血肉的心脏,好像被一只重锤来回揉搓,相阳秋竟又仿佛回到当年在人间转生时,那具由他重伤的魂魄支撑出来的肉身,才能感觉到属于人类的撕心裂肺,被酸涩之气逼得几乎要窒息。
相阳秋想,这一次,他可能真的输了。
这是一个多么精妙的布局,又是一场多么残忍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