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秀语带试探:「就是不知辛小娘子家中作何营生,竟然还有陈家的路子,我怕是得罪了贵人吧?」
明新微早有准备,不徐不疾道:「庞先生说笑了,家中不过做些文玩生意,勉强糊口,因此和官人们多有往来。」
庞秀点点头:「其实我本也不该如此刨根问底,毕竟我这山中多你一人少你一人也无关紧要,拿些好处是实在的。」
他话音一转:「但有一宗事,某实在想不明白,还得多问一句。」
「庞先生但讲无妨。」
庞秀:「前几日朱用突然找到我,说你肖似他亡妹,他家中母亲病重,想让你跑一趟,扮作亡妹,能让她母亲临终前聊作安慰。」
「啊?」明新微傻眼了,实在不明白朱用这是唱哪一出。
庞秀摇摇头:「但据我所知,他只有一个哥哥,并没有妹妹,所以,这摆明了是要放你出山,啧啧,这也是你家找的门路?」
她在信中明明已经说好让明二哥同陈籍商议,请他代「辛家」出面,帮她把谎话编圆了,一应话术都安排明白,看这样子陈籍也答应了,她实在不知道哪里又来的朱用的路子。她是知晓朱用的哥哥是永兴军巡检朱能,曾经因为伪造天书而连累过寇准被贬,但这和他家那是八竿子也打不着关系啊。
她缓缓道:「我实在不知朱用什麽想法,庞先生何不去问他?」
庞秀面上一派体贴模样,道:「啊,既然不是你家的门路,那想来或许他真有个亡妹也未可知?但眼下这兵荒马乱的,没得下山跑一趟多危险,我就做主替你回绝了他。」
明新微听庞秀如此说,却知道他可不是发善心,当真为她着想,只听他接着道:「不过嘛,如今我庞某是弄不清楚辛小娘子是何许人也了,但既然是各方都要的人,那必然是贵人了,既然是贵人,我可就不敢轻易放人了,万一放错了,正主找上门来唯我是问,可怎生是好?」
明新微心里暗骂庞秀装腔作势,也不知葫芦里卖得什麽药,但面上仍然好声好气道:「不知庞先生想要如何?」
「辛小娘子放心,我可不敢把你如何。」庞秀老神在在,伸手向她示意一卷早就放在桌案上的文书,「只须辛小娘子帮我写一篇文章即可。」
明新微抬手拆开束封,一目十行看了,脸色一黑:「绝无可能!」
「欸,别急嘛,文章只用署上辛明的名字即可。」庞秀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辛小娘子不是费尽心力也要维护住这个名字吗?庞某如今帮你青史留名,难道不合你意?」
「我……才疏学浅,恐难担此重任。」明新微咬着牙推诿道。
「辛小娘子若说才疏学浅,那立安山中便没几个人敢说识字了。」庞秀四两拨千斤,将球踢了回去。
明新微深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不能和庞秀打太极了,她方才看了,庞秀竟然是要让她写宣战的檄文,这是随意能写的吗?她明家削尖了脑袋要当忠臣,她如何能去做反贼?说实话,庞秀要反,她并不算有多意外,意外的是,怎麽能将她拉上贼船呢?
她心下辗转好几遭,缓和道:「庞先生,我知你逼我写这宣战的檄文,是以为我身後有大家族,想要在紧要关头作为筹码,可你真的猜错了,我家万万是没有能力左右这等大事的。」
庞秀在听见「筹码」二字时,便面露欣赏,夸道:「辛小娘子走一步看十步,光凭这一点,我就算是拉了一个军师上船,也不亏呀!」
这庞秀说话滴水不漏,根本不可能凭她三言两语推脱得掉,她如今人在山中,插翅难逃,也只能拖上一拖,回头找杨束从长计议了。
於是便顺势点点头,装作为难道:「排兵布阵我是一窍不通,这檄文也从未写过,兹事体大,且容我回去想想如何写吧。」
庞秀那是成了精的老狐狸,又哪里能看不出她的打算:「辛小娘子说笑了,凭你的才学,倚马千言,顷刻可就,哪里用得着回去想想?且这檄文,说来也简单,唐代曾有过讨武曌的檄文,只须依葫芦画瓢,写个类似的,讨伐太后刘氏牝鸡司晨,临朝篡权即可。」
他拿起一块桌上的果馅顶皮酥,意有所指:「哦,对了,冬珍说她爱吃这果馅顶皮酥,我让她在隔壁吃呢,想必她还没吃完,辛小娘子你就写完了吧?」
他见明新微的脸色沉了下去,便知她听懂了自己的弦外之音,愉悦道:「辛小娘子也尝尝吧?」说完咬了一口顶皮酥,眯眼享受道:「嗯,果然不错,还得是年轻人会吃喝!」
庞秀如此不顾体面,甚至不敢稍稍放她回去一二,当场就以冬珍要挟,除了生性谨慎以外,也颇为忌惮杨束,不想横生枝节。
此女虽略有谋略,可惜年幼心软啊。他胸有成竹地用手绢擦了擦指尖,果然听她涩声道:「在哪写?」当即笑起来:「偏厅已备好笔墨,来,我亲自为辛小娘子研墨。」
明新微从庞秀处回小院时,天色已经擦黑,福云在前厅里点上灯,见二人回来,埋怨道:「怎麽才回来,有事冬珍也不来说一声,菜都来来回回热好几遍了。」
冬珍蹦蹦跳跳进了前院,偏头道:「我们不饿哩,庞先生那里的果馅顶皮酥好吃,吃了太多,肚子都撑圆了。」
秋珍听了,便去同她拌嘴调笑:「那你也不想着拿点回来给我。」
冬珍吐吐舌头:「那哪里好拿,没得显得没见识。」
「哦,那你在别人那里敞开肚子大吃一通,便显得有见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