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项盗茵反而了然一笑,合上扇子支着下巴,促狭笑道:「心上人与师弟同时落入水中,你先救了师弟,惹得心上人不满,真是活该。」他又敛了笑意,脸色稍沉:「但无论如何,你不该为了这些儿女私情耽误正事,你若再如此,我便毁了这套刀剑。」
乘岚觉得自己似乎该顺着他笑笑,才好缓和二人间的氛围,可他实在笑不出来,只得垂着头道:「项兄教训的是,我明白,以後定不再犯。」
项盗茵点点头,话锋一转,突然问:「这套刀剑,你有什麽打算?」
然而,乘岚眼下根本静不下心来思考这个问题,他沉吟片刻,项盗茵似乎看出他十分苦恼,随口道:「这刀倒是还挺适合用来讨好人的,你说是不是?」
乘岚抬头望去,只见项盗茵冲他挤了挤眼睛,哼笑道:「方才在台上,我就瞧见一位很适合用这把刀的人。」
这话几乎与明说无异,乘岚被他说得心里才冒出一丝甜意,可谈及台上,他又难免忆起红冲那副异常的状态,进而联想到方才种种,那若隐若现的愉悦顿时烟消云散。
他暗自咬牙,答道:「项兄说得有理。」
「既然如此,不要辜负了你的努力。」项盗茵叮嘱过这一句,转身欲离开。临走前,他仿佛又想起什麽,悠悠留下一句:「乘岚,这些年,我很看重你,你也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所以……别再为私情误了你的修炼正事。」
话音落下,他一开摺扇,随着「唰」地一声,身影已然消失在庭中。
正事,什麽算正事?乘岚从前问心无愧,自然能答出一声「是」,如今却有几分犹疑不定。
惩恶扬善,匡扶苍生,替天行道,是为修士的修行正途。
可斩妖除魔,不也是修士的正事吗?
一直到入夜,池中的莲花纷纷合拢花瓣,乘岚还枯坐在岸边。
他无意识地把玩着那支荷叶,把叶片盘得越来越薄,却盘不透自己的心意。
他魂不守舍,一时不留神,手上没控制住力度,就这样捏破了叶片。荷叶像是吃痛地一颤,轻轻拍打了一下他的手背,就要缩回水中。
乘岚终於再也无法忍耐,一把薅住荷叶的茎部,想要顺着荷叶一起钻入水中。
池水又一次拒绝了他,他伏在水面上,宛如伏在冰上,偏偏手中的荷叶却能一点一点被吞没,乘岚一咬牙,怒道:「再来这套,信不信我把你整池子花连根带藕全拔了?」
话音刚落,荷叶势头一顿,乘岚「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他拨开水中的叶片,月光下红冲面色洁白,唇边竟然含着一丝安恬的笑意,乘岚只看一眼,就忍无可忍。
他是带着滔天的怒火与质疑而来的,伸手一把揪住了红冲胸口衣襟,想要把红冲带出水面细细审问。
然而,红冲的手却仿佛化成了那支荷叶,灵活而又柔软地顺着他的手臂攀上了他的腰。
轻轻一揽,摸了乘岚一个措手不及,惹得他心跳都停了一瞬,哪怕是修为再强丶境界再高丶实战经验再是丰富,也全都不管用了。他牙关一松,一口气不受控制的从胸腔里溢出,气泡在他眼前碎成了翻滚的银粒。
也不知这动静是否也惊到了红冲,乘岚感觉到有一双手顺着胸口丶脖颈,一路摸了上来,分明如此冰凉,可擦过他的喉结时,宛如在水中点燃一串熄不了的火。
那双手又摩挲过他的下颌,一只拂过他的耳垂,停留在他後脖颈;另一只则沿着下巴抚过他的脸颊,又在触及鼻梁时收了回去。
蓄着月色的泡泡在两人之间飞舞,点点银光掠过乘岚眼前,背景逐渐变成了一片雪白,然後……有什麽柔软而温热的东西贴上了乘岚的唇。
是花瓣吗?
一股气被渡了过来,也不知怎的,乘岚原本并不差这一口气,偏偏这口气钻进了他体内,就仿佛变成了什麽利器,在他五脏六腑一通乱刺,戳得他浑身上下无处不是孔洞,无孔不在漏气——以致於他竟觉得,这一口气竟是如此杯水车薪,如果没有更多的气……他一定会死。
是花瓣吧,是能救他命的花瓣。
他含住花瓣,又轻柔,又野蛮,贪得无厌地接收被渡来的空气。
而一双手,却在无人察觉之际,悄悄绕到了红冲脑後。
轻轻一抽,白绫与木簪脱落,白发散开,宛如凝练的月光顺着波光淌进水中,丝丝缕缕,细腻地落了乘岚满身。
咫尺之间,乘岚看到他轻轻眨了眨眼睛。
那双本该在这个距离下恢复神采的眼睛,此时却像是洗砚池的两滴水被溅了出来,乍然看似墨色浓稠,晕开在纸上方知,竟然浅淡得只比清水稍乌黑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