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果然见多识广。”
老人家摆摆手,“那是因为这里家家户户都沾亲带故,一家来人百家知,那河堤已经堵塞二十来年了,水流越来越小,影响下游百姓耕种,这次通了就好。”
“堵塞二十来年怎么不早点修啊”
贾宝玉觉着不可思议,这可是事关农事,当地官府怎么还会拖延。
贾政他们坐的是酒楼靠河一侧,位置绝佳,两侧各有根木柱子,抬眼就能将整个酒楼纳入眼帘,而其他人却很容易就忽略这位置,不枉费来信早早来占位。周围的客官此时都在讨论着社日,老人家抬眸看了周围一眼,摇摇头道,“这事说来话长,归根结底是缺钱。”
“缺钱这怎么会缺钱呢朝廷定会拨款啊。”
贾宝玉在府里见多了各色人等,不是不知道有时办事的困难,就府里找厨房要个菜,里面都有不少道道,但他毕竟没真刀真枪干过,只看书里都说耕稼是国之大事,就觉得上面定不敢敷衍,必会拨钱修堤。
“朝廷国库空虚,今上即位后,厉行节约,才逐渐丰盈起来。”
贾政点到即止。
“听闻圣人有德,所用丝绢吃食分例外,再无添补,日常不过几菜一汤,常穿棉麻素衣,宫中亦以节俭为务。”
老人家似乎对当今很是推崇,补充道。
几菜一汤、棉麻素衣,贾宝玉突然想起什么般,嘴唇蠕动着看了贾政一眼,见自己爹毫无反应,又看看老大人,把话咽了回去。
“另外朝廷再有钱,也无法支撑全国工程修建,还需要预留兵事、赈济等不时之需,所以工部惯例,修河建堤之类的,朝廷拨款部分,地方也需分担部分。”
贾政假装没看见贾宝玉神色,解释道。
老人家点头,“朝廷拨款需层层申请,纳入考核之列,当地官员都会非常谨慎,即便批了手续亦繁琐,上下打点,到手不过六七层,容易有贪腐之嫌。地方自筹部分,需河堤沿岸三县共同筹资,共出徭役,堵塞在下游,上游县域农事不受影响,不愿参与,然而堵塞除下游清淤外,上游亦需修坝维护,非下游一县之事。”
“老人家,这事二十几年当地历经几任主官啊”
贾政问道,他信奉事在人为,很多事情就看愿不愿意去做,就比如请款修堤这事,虽然麻烦,但做好了也是政绩。
“前后共四任,这事我也专门去查看县志,找人问过。”
说到这,老人家和贾政相视一笑,都知道这背后的意思。
“还请老人家详细讲讲,也给我们开开眼。”
贾宝玉这会正挠心挠肺想知道后续,见老人家停下,很有眼色的端起茶壶给老人家满上。
“开眼说不上,某也只是知道些毫末。我们从二十多年前讲起,第一任县官乃西南人士,历任山西、河南、河北,为人老道,自得知河堤淤积,他便走访各乡里及上游县域,摸清淤积河段、周围涉及田地亩数及人丁户数、当地收成变化、上游植被情况等等,估出大致费用三万两白银,上书请款的同时与乡里长通气,向当地乡宦豪强募捐,款项虽不全部到位,但足以支撑维护修补,当地百姓得知无不欢呼祝颂,然天不作美,款项还未下来已调任他地。”
“第二任县官乃新科进士,江南人士,其妻甄氏,上面拨款文书已下,阁下知道文书虽下,拿得款项还需费些功夫,该县官初至任上就在河堤边立了碑,上书已拨款不日到款将动土,到三年任满,上迁广东监察御史,款项仍未到位。”
“第三任县官颇有文名,得知河段问题,召集乡里表示愿捐百金,乡宦富商闻知,亦各自出了钱,随后有了篇保河益民的大文章,辞藻华丽,文采斐然,据闻礼部尚书看了,大加赞誉,公子有空可拜读一二,定有所得,三年任满,迁任江浙学监。”
“第四任县官亦是进士出身,河北人士,据闻家境贫寒,其妻叔父曾任国子监祭酒,县官锐意进取,初至任上遍访乡里,见河段堵塞日益严重,所请款项已不足维护,申请款项的同时,便设法多方筹资。其人好诗词书法,为人疏朗仗义,擅结交,与周边县域士绅时常唱酬宴饮,不到两年,已募集所需资金,上游县域亦表态同意共同治河,百姓敬服,这不我就有缘与阁下见面了。”
老人家说话还是留了余地的,有些事点到辄止,如最后一任县官与士绅关系密切,应该与其妻家族背后活动有些关系,当然有些个能力,不然其妻也不会下嫁,反正世间事,从来都不是因为所以的简单线性关系。
这么想来,还得感谢穿成了贾政,要穿成真正的五品小官,就完蛋了。贾政默默叹口气,果然大脑会欺骗自己,到这无电无网的地方,现在都能从对比中找出幸福感来了。
贾环听不懂,早和老人家小孙孙凑到一起去了,贾宝玉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修个河背后还有那么多故事,而这还只是表面罢了。
“吃菜、吃菜”
贾政将自己点的菜并过去,招呼老人家不要客气。
吃完贾政带着孩子们逛了社日街市,小地方没有什么新鲜玩意,胜在质朴有趣,比如给贾环买的竹编蛐蛐随身小笼,里面竟然还有迷你水槽,贾宝玉则买了两个万花筒,里面的图案是各种植物,还去了当地庙宇烧了柱香。
回到马车上,贾环很快就累到睡着了,贾宝玉帮他将东西收好,看着闭眼休息的贾政,还是把横亘脑海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爹,今上节俭,咱家是不是太奢靡了些”
贾政还以为贾宝玉已经忘了这摊事呢,睁开眼见便宜儿子满脸担忧,莫名有种欣慰的感觉,孩子大了,都会关心家里了,于是详细介绍道,“是奢靡了些,除了这个之外,还入不敷出。咱家一年支出约两万多两白银,收入在一万五千两白银左右,每年都得动用祖宗攒下的家底,就快耗没了。”
贾宝玉本来只是有些担忧,听完自家爹不管不顾的坦白家底,已经不只是担忧了,是加倍再加倍的担忧,偏生他爹还不体谅,接着问道,“如果以后宝玉掌家,会怎么处理啊”
三万两白银都可以修河了,贾宝玉以前不是不知道自家花费大,没想到一年都快赶上修河了。想想武生被打赏二两白银都可以记一整年,以往他随手给婆子几百大钱,看戏几十两打赏也是有的,心疼。
“裁减些人手”
贾宝玉想到现在院子里的人手和以前十来个丫鬟婆子,好像不需要那么多。
“然后呢”
贾政循循善诱。
“买办房买的东西不好,不如改成钱,别买了,菜例也少些”
无论贾宝玉的提议多幼稚,贾政都笑眯眯点头称好,对明显有误的地方才指出来讨论着改正。贾环睡了一路,贾宝玉就兴致勃勃的谈了一路,连奔波一天的疲惫都不能浇灭他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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