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神醒来时天刚黑不久。
屋内一片灰蒙蒙的暗光,架子上是十三幺放好的衣服,旁边的热水已经温凉。
他习惯性先朝枕下伸手,摸到那只愈疾神,又对着屋顶茫然了很久的呆。
祝神脑内还残留着轻飘飘的眩晕感,这是每次用完小霁粉以后会出现的反应。
醒神醒得差不多了,他活动活动眼珠子,再慢慢坐起。肩颈上的金叶子随着他的动作簌簌落到被褥上,还有几片滑进了他的领口。
祝神侧头一看,床头柜子开着,里头金叶子少了一大把,桌面的香炉像被水泼过,湿淋淋的。
他没有很惊讶。
祝神在服用小霁粉以后通常不记得之后生的事,正如他现在,脑中除了晕就是白。在人事不清的情况下,自己干出什么事他都不意外。
唯一一次有印象,是6穿原才试着给他用小霁粉时,知道他会不舒服,擅自打人去青楼请了伺候的来。
那次祝神刚从暗室回到房里,忍着一身剧痛,看路都快重影了,一抬头,床上衣衫不整躺着个人,怀里抱着香炉,连药粉都贴心给他燃好,说是6掌柜叫来帮他舒快的。
祝神撑着最后一丝意识从抽屉里抓出一把金叶子塞进那人手里,倒下去前往门口一指,示意那人出去。
后来他用小霁粉总出现幻觉,神志不清时,为了辨别真假,祝神就习惯从抽屉里抓一把金叶子放人手里,若醒来金叶子散落在地上或身上,那便是假的,若金叶子不见了,那便是有人来过。
祝神把领口的金叶子挑出来扔在一边,下床擦洗过,换好衣裳,到门口扯动摇铃的挂绳,不多时便进了人收拾。
容珲推门而入时,屋子已打扫得恢复如常。
祝神正临窗点灯,依旧披着件碧蓝的绸衣,柔和的光晕里,只一个清清落落的背影。
容珲跟随祝神这许多年,最常见的就是这样的背影。太瘦,太单薄,水月镜花似的,下一瞬就会从灯下消失。他总觉得祝神不属于这间客栈,不属于喜荣华,甚至不属于沾洲这片土地。
容珲看着祝神时时常有种不真切的感觉,像一握烟,随时都会悄无声息地流逝,离开他们所有人。兴许是因为祝神朝不保夕的身子,兴许是祝神终年对所有人都不亲不疏的态度,兴许还因为别的什么,他猜不透。
“进来了就关门。”
祝神冷冷淡淡的声音将他点醒,头也不回地说道,“要我请你?”
容珲赶紧关了门,放好食盒,拿出茶水吃食并祝神夜里服用的药。
屋里不甚明亮,祝神只点了一盏灯,窗外晚风一吹,忽明忽灭。
祝神放下点灯的手柄,过来吃了药,用茶送服下去。容珲摆好碗筷,实在难忍昏暗,便起身又在周边点了两盏蜡烛。
“二爷可好些了?”
他边点边问。
祝神应了一声,夹了一筷子山笋又放下:“这两日可有什么人来过?”
“没有,大家伙都守着呢。”
容珲说起这个就来劲,“您在祠堂晕倒那会儿可把小公子吓坏了,一路话也不讲,我也不敢乱说,大掌柜脸色也难看,小公子送您回了房又不肯走,场面差点就不好收拾。还好后边他就安分了,只是您要再不醒,赶明儿我还要挨大掌柜的骂。”
“你说什么?”
“我说……”
容珲挠挠后脑勺,“您要再不醒,我还得挨一天的骂……”
“上一句。”
“上一句?”
容珲想了想,恍然道,“我说小公子后边就安分了。”
祝神眼底掠过一抹洞悉的笑意:“他会安分?”
容珲说着也纳闷:“按理就算您在,也没见他这么听话过。可今儿大掌柜走了以后他确是没闹着要上楼来的。”
说完又赶紧找补:“不过闹也不会让他上来。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