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四年,草长莺飞时节。
长安靖安坊的英国公府,今日鸡飞狗跳得很。因着家中独女已到入学之龄,全家人跟着忙活起来。
说起来真是千顷地里一根苗,京中与英国公同龄的男人里,只有这一个女儿的,惟有英国公了。连那早年丧了妻的枢密使大人,都有个独子傍身呢。
英国公卢行溪,长安官员中独一份的爱重妻女,噢,这个“女”
倒是顺带的,爱重妻子却是人尽皆知。谁让卢行溪家中别说妾室,连个通房、乐女也没有呢。平日里同僚往来,更是对平康坊直言拒绝,硬是要拉他去,还要被他喷个狗血喷头,仿佛包个妓子就是丧尽天良的恶人渣滓。
久而久之,也没人敢碰这根硬骨头,凭空讨个没趣了。
却也有人说他是畏惧妻室娘家。年轻的英国公娶了皇后娘娘的妹妹,和官家成了连襟,便是为着帝后威势,也不好造次。信这话的男人,自是不信天底下还真有不偷腥的猫,信这话的女人嘛,只以此宽慰自己,好不和自家死人头比,免得人比人气死人。
英国公与妻子长孙质成婚两年都没有消息,到第三年,才得了一女,取名卢照雪,小名萤萤。往后这长孙氏再无喜信传出,偏那英国公也不介意,膝下只一女,也疼得什么似的。
正房里。
卢行溪与爱妻道:“萤萤第一日入学,也不知道会疯成什么样。”
长孙质捏了捏眉心,只再检查了一遍给女儿的小书箱,没再搭理丈夫。这些话,葫芦似的颠过来倒过去,从昨晚上说到今早上,再理他一句更是不肯完。
这书箱是郎君亲手做的,质地结实,外表软和,就怕硌着了闺女。只简单放了一些用物,笔墨纸砚那些都在幼学专门处领取。长孙质幼年也是这般过来的,自是理解用意。甭管你回家后用什么上好宣纸,在这上学大家就都是平等的同窗。
卢行溪继续道:“本是要寻程密吃酒,托赖他看顾一下萤萤,偏你又不许。”
这程密,便是长安第一幼学院长,与卢行溪是积年好友,他却无出仕之心,在这幼学里领着一帮孩童,读书明理,也自得其乐。
长孙质指着他道:“郎君不放心萤萤,我也知晓。只没你这样的阿爹,编排自家闺女是个疯丫头。”
见卢行溪要辩解,又掌不住笑了:“别人当父母的,只忧心儿女舍不得家中,第一日入学丢不开父母的手,你倒好,还怕萤萤疯得不肯回家。”
卢行溪自己也笑了,笑罢脸上又带了些对女儿的了如指掌:“我的女儿我知道,再没有依赖的。”
“咱们女儿像你,是个活泼性子。”
长孙质意有所指,卢行溪也不见怪,反倒自得起来:“萤萤入了学,必不缺朋少友的。”
他自己便是如此。
又揽了长孙质肩膀道:“她入学后,你也可以丢开了手,有更多时间忙自己的事。”
长孙质盈盈一笑:“不敢,萤萤在家,也是郎君操持得多。”
说曹操,曹操到。夫妻两个才把话头放下,一个小火团便冲了起来。
“阿娘,阿爹!”
他们的女儿天生活泼,从会说话起,便口齿伶俐,用长孙质的话来说,是“语言表达能力极其出色的小棉袄”
。卢行溪爱这个女儿爱的不行,又贴心又可爱,那么小一个,给她递块瓜,都会先给爹爹吃一口。
下值回来,也是这个小闺女跑过来叽叽喳喳的,和他随便说几句话,那些在朝堂上的烦心事,就全都随着小孩子纯真的稚言稚语烟消云散了。
她今日穿了一身火红色,耀眼的很,本就是结合了父母五官长的,眉眼精致,经得起久看,一张笑脸过来,谁能不爱?
反正卢照雪一路行来,见到她的家中下人们都心生欢喜。都舍不得小娘子离了家去上学。
长孙质揽了女儿在怀,摸她的小手,“这衣裳是自己搭的?”
卢照雪得意道:“是呀!阿娘看好不好看?”
她打四岁起便搬离了阿爹阿娘的正房,自己一个人住。国公府大,院子多得很,家中又没几口人,老国公和老夫人去得早,国公也只得一个同胞弟弟,外放做官,携了一家女眷同去。卢照雪便住了离父母最近的盼冬居。
阿娘给她添置了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衣物。往日里总是有阿娘或大侍女红玉给她搭配好,只上月开始,阿娘忽有一日说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搭配出漂亮衣裳来。
卢照雪是什么性子嘛,岂有说不行的道理。当下应了下来,寻思着阿娘平日里给自己配的,衣衫、裤子、裙子,就搭配了一套天青色小春装出来。
阿娘看了直夸她有眼光,审……嗯,审美高来着!
今日要上学,一大早红玉便把她从被窝里叫起来,待要给她梳妆打扮,她却要起了心,自己来安排。
里边是火红色的马面裙,上头绣着山花烂漫、灵兔疾走,外搭一件奶杏色竖领对襟袄,衬得小姑娘肤色如雪,头发还是央红玉做了发髻,可爱的紧,她自己又拈了一点珠花。
长孙质夸道:“我女儿真好看!”
卢行溪笑道:“和个小火团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