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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降临五(第1页)

徐卿玄于暮色时分离开广东承宣布政使司琼州府后,一路北上。运起神识遍查所经过的山川河流,并无妖气恶氛,戌时二刻到达了南浦附近的一个村庄外。

山村的夜晚安静极了,天空黑沉沉的,暗淡无光,正值深秋初冬时节,朔风呼啸,寒冷透心。僻静的小山村唯有几星点忽明忽暗的灯火,属于山村夜晚的犬吠全无。徐卿玄乃神仙之躯,六感通明,即便在漆黑的夜里,目光所极与白昼无异。化放眼四周,只见:村庄周围的丘陵、山岗、山坳、山尖的树木不但全部枯死,且树皮尽数被剥削;大地龟裂,山坳、山尖上到处露出条条巨大的裂缝。他一看便知:此地必是久旱无雨,如今已是秋末冬初,万物凋敝,食物短缺,再如炎旱,可谓饥荒、天灾、人祸并举,雪上加霜。此地离江西已是一箭之隔,看来这并非单纯为天灾、人祸,多半是盘踞江西、湖广的妖兽作祟。

正思虑间,忽然三支火把从村子里一闪一闪地飘出,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徐卿玄看到了六个衣裳褴褛的汉子细瘦的身体摇摇晃晃地扛着锄头,拿着菜刀出了村口后往村子东南方的山坳而去。徐卿玄一奇,跟了上去。

山路崎岖不平,再加暗夜深沉,更难行走。徐卿玄跟在后面距他们丈余,可以清楚看到他们的背影,见他们虽有火把照明,但行路跌跌撞撞地;虽相互扶持,但一路上几乎是连滚带爬。见此,徐卿玄断定他们定是饥饿已久,大晚上定是瞒着村人去觅食,不然一个个都是青壮年何以这般孱弱虚脱。果然,下一刻,就听一个汉子说:“看来我们的妻儿老小有救了,今天下午牛老三的两个女儿饿死了。刚埋下不久,现在天冷地冻,那血肉正新鲜着哩!”

言毕,就闻其不住咽口水,其余五人听后,宛如窃贼看到了金银珠宝陈列在面前,精神一振,脚步如飞。

徐卿玄听到他们的谈话后,并不感到吃惊,心道:“自己从幼飘泊,居无定所,过惯了寒冷刺骨无寸布,暴雨如注缩低檐的酸鼻无光的日子;见识过了一幕幕当饥荒、洪涝、大疫、蝗灾、赤旱之际官府抚灾无力,赈贷空乏,上下其手,私吞朝廷济难钱粮,倒卖义仓以肥私,导致道馑相望,百姓肝肠寸断易子而食的人间伦理惨剧!就连自己也好几次差点被人吃了。”

正当他止步回忆时,忽然,耳边传来“终于到了,咱们开挖吧!”

徐卿玄闻声望去,只见:距他四里之外的一道小山岗上,矗立着一个小坟包,上面盖满枯枝蒿草,以伪作老坟,显然是死者家属为了防止他人偷挖坟墓惊扰了死者。

几个汉子精神亢奋,借着昏黄摇曳的火光,徐卿玄进一步看清了几人的面貌。只见:他们约摸三十出头,各留着长短浓稀不一的胡须,一个个面黄饥瘦,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衣服破旧难以盖体,露出了干枯细硬的四肢,腹部干瘪深凹,胁骨尖突,可谓骨瘦如柴,宛如店飞龙。火光摇曳中,一个个盯着坟包眼冒绿光,面目狰狞,嘴角挂着诡异的冷笑,令人头皮麻。

下一刻,他们分为两组,将锄头,菜刀放到一边,两个人执火把,四个人拾树枝捡枯草。动作迅无比,好似穿山甲打洞,一个个出嘶哑干硬的怪笑,好似豺狼刨食。正当他们把枯枝干草尽除,手舞足蹈地准备挥锄开挖时。忽然,从坟包里传出了阵阵女孩子悲哀低沉的哭泣声,划破了死寂空然的黑夜。六人顿时一愣,却并未离去。接着,坟包里的哭声抽抽嗒嗒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凄厉,令人汗毛直竖,在这生息寂灭的漆黑之夜显得格外瘆人。

然而六人并不以为意,继续开挖。在挖了几锄后,坟包内传出一个少女带着哭腔却清脆的声音:“六位叔叔、伯伯我们都是一乡之人,血浓于水。今年自春至今滴雨未降,咱们附近每村每户饮水艰难,米缸早空,这都是老天爷不长眼,官府老爷见死不救,任凭我们自生自灭。有道是:冤有头,债有主;穷人何必为难穷人。现在侄女已亡,你我虽阴阳两隔,但小侄尸骨未寒,还望叔叔、伯伯高抬贵手,万勿挖刨小侄阴宅!求求你们了!”

边说边声泪俱下,千哀万求。然而六个汉子此时已为胃肠之欲所迷眼昏心,哪里听得进去,哪里管什么昔日恩情。放开手脚,大挖大刨,全然不顾女子亡魂的苦苦乞求。其中一个面颊上有一条寸许长划痕的汉子凶巴巴地道:“我说牛三闺女呀!反正你这一世是穷苦之家,弄不好下一世还是穷苦之家。老话说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咱们穷鬼终究只会是穷鬼,谈何龙凤。所以你也不必再去转世投胎,省得来世再受苦。不如拿你的亡躯救救我们六家三十口人,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其余五人大声附和,丝毫不睬两个少女凄切的哀求哭泣。再挖几锄之后,一张破草席的轮廓出现在六人面前,六人仰天长笑道:“我们一家人有救了!我们一家人有救了!”

六人将锄头抛在一边,将火把扣在一旁的枯树凹窿里,正欲大手大脚去扒草席时。

忽然,从他们的背后传来一个玉碎般清亮的声音:“快住手。”

六人一惊,一起停手回头,只见在火把难及的黑暗中,走出一个白衣少年,步法沉稳快捷,很快就来到他们跟前三尺处。六人一见徐卿玄周身淡淡银紫仙光缭绕,衣袂翩跹,在黑沉沉的山野宛如当空皓月,一双点漆般的星目深邃明亮,正盯着他们。六人眼中绿光闪闪,适才那个脸颊有疤的人兴奋地道:“几位兄弟,看来今夜是老天爷赏饭吃了,此人细皮嫩肉的,味道肯定比草席里的死人鲜美;再加他是活人,一身血水可供我们饮用,总比草席死人干硬僵直的烂躯要强!”

另一个满脸虬髯的汉子垂涎三尺地道:“马三哥说的是,今晚不但有口粮,还能得一笔横财,看这个小子头上戴的玉冠、金簪,身上穿的锦布鹤氅肯定能值不少银子!”

其余五人哄笑附和,相继起身,抬起锄头,拿起菜刀,目露凶光,脸面狰狞,宛如群狼包围猎物,向徐卿玄逼近。

徐卿玄淡定地看着逼近的六人,就在这时从六人身后的草席坟包里飘出两道身影,同时惊呼道:“大哥哥小心!”

徐卿玄不看亦知呼唤者乃是才与六人对话的两个少女亡魂。也就在同一时刻,六人从六个方向扑向徐卿玄,挥锄头,劈菜刀一起向徐卿玄招呼。徐卿玄寸步不移,锄头菜刀尽被周身的仙光所挡住,六人狂锄狠剁之下,他仍旧安然无恙。但闻后面传束一个少女的欢呼“太好了,原来大哥哥会法术,这我就放心了。”

另一个少女附和道:“是呀!是呀!”

六人狂锄乱剁一阵后,气喘吁吁,一个个倒在地上,呼吸粗重,精疲力竭。徐卿玄微笑道:“各位父老忙活一阵,想来定是腹中饿极了。”

言毕,他右手往地上一指,随着金光闪过,龟裂焦干的地上立时摆放着几大桶白米饭,几大盆咸菜,几大桶清水。六人一看,瞪大了双眼,此刻的脸上全无刚才的狠恶狰狞,有的只是不敢置信,有的只是对食物的渴望。徐卿玄微笑道:“吃吧,这饭菜没有下毒,再说了,我要害你们,刚才就动手了。”

六人一听,相互对望一眼,木然地点点头。满脸虬髯的汉子一把抹掉口水,欢噪道:“管他有毒没毒,就算死也要当个饱死鬼。”

当即奔向饭桶,抓起一把米饭往嘴里塞,狼吞虎咽。其余五人唯恐落后,急蹿上,抱起饭桶,狂食狠咽起来。徐卿玄对四支火把施了法,使其火光更加明亮,燃烧的时间更长,微笑道:“慢点吃,慢点吃,喝点水,吃点咸菜,别噎着了。”

六人边吃边点头,倒菜灌水两不误。

这时,两个女鬼飘到徐卿玄身后三尺处站定,不敢靠近。徐卿玄回头一看,只见她们约摸十五岁,穿着粗麻破旧的褙子,挽着简易髻,并无饰,乌披肩,长得温柔可人,亭亭玉立。她们看清徐卿玄的容貌后,顿时痴迷了好一会儿,直到徐卿玄身后的六个汉子道谢时,她们自知失态,急忙低下头。

徐卿玄转身向六个汉子,只见他们吃得满面红光,肚皮涨鼓,一脸满足地向他跪大称谢不已,地上还摆有三大木桶饭,二大木盆咸菜,四桶水。徐卿玄微笑道:“都吃饱喝足了吧?”

六人磕头如捣蒜地道:“草民不知天神驾临,冒犯天威,还望天神恕罪!”

徐卿玄袖袍轻摆,将六人扶起,神情温良地道:“不知者不怪,贫道乃天界所遣,下凡体察民生疾苦,路过宝方,顺手苏解民瘼,分内之职耳,不敢承谢。”

听此言,那个脸上有疤痕,他人称马三哥的男人一愣,半晌才道:“天神大人,想不到事到如今居然还有神仙眷顾我们一方?”

徐卿玄自经历琼州府一事,深知其因,一揖道:“想必几十年来,宝方屡遭妖魔搅扰,阴阳失调,灾沴频仍,致父老们不得安生。春天播种所期盼的金秋丰收化为了泡影,合家一年的口粮化作了烟云。然而官府不恤民困,不体民疾,职官务于考课,横吏务于肥私;左邻苦于苛捐杂税,右舍陷于繁役酷徭;父不宁子,兄不便弟。万般无奈之下去神祠土庙百端乞求,千方祈祷,然于事无补,甘霖未降,仍旧是官残妖肆。”

六人听后一起愣住了,好一会儿,马三亢声道:“天神真是神通广大,说得一点也不错,我们这确实如此。天神想必知道了:那江西境内有一个巨妖,传说唤名旱昊,兴风作浪,为祸一方,已经四十年了,四十年来没有一个神仙敢去降伏。我们这里已近江西,自然难逃其毒手。可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那个旱昊并未直接大肆滥杀,只是在每年立冬之时,要求江西,湖广,粤北的各府各县各乡各里选派十六个青壮年男人前往鄱阳湖举行什么“屠龙大会”

。杀得狠,杀得猛的府县乡里,旱昊可保其地在接下来的一年里风调雨顺,税轻役寡;如若不然,旱昊定将将以久旱不雨,赤地千里来惩罚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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