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素贞无奈暗忖,看来得让家丁去将那排水口的栅栏再修牢固些。但她转念一想,若是修得太牢固,以后天香再如此不走寻常路可怎么办?
时隔一年余,小花儿也长大了一些,天香泅水进来用了不少气力,才抱了一会儿就撑不住了,忙招呼冯素贞上来帮忙抱过小花儿。
却见小花儿自己从天香怀里跳了下来,笑嘻嘻道:“小姐姐身子不好,令芙自己走就是了!”
冯素贞莞尔一笑,摸了摸花儿毛茸茸的脑袋:“我们令芙是大姑娘了,哪里还需要我抱?”
天香这才想起小花儿已经有了大名,矮了身子嘱咐道:“那令芙走路要小心些,不要掉进池塘里,待你再长大些,我就教你泅水。”
徐令芙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一行人沿着曲桥走到了水中央的水榭里,待看到冯素贞苍白的面色和额上涔涔密密的汗珠,天香才意识到小花儿所说的“小姐姐身子不好”
是个什么意思,她忙上前搀过冯素贞到一旁的书案边坐下:“你这身子也太虚弱了些,莫非是府里没好生给你进补?”
冯素贞苦笑道:“我经脉受损,虽仍不大吃得住力,但现在能够行止如常,已经是庄嬷嬷调养得当了。”
她镇定自若地从怀里摸出了药瓶,干噎着吞了下去:“不妨事,我也是这几日思虑过重,又赶上节气变换,才有些气虚罢了。”
天香心疼不已,又遣了下人去准备热茶:“你啊,还是要养好身子,才能陪着我白头到老啊!”
冯素贞笑着频频点头,在天香的小臂上拍了拍:“你放心,我会好的。”
水榭的书案上零零散散地放着些笔墨文章。
天香眼睛随意一瞟,瞧见案上未写完的半份奏表:
“臣学愧聚萤,才非倚马。典坟未博,谬居内阁之官。词翰不工,叨辱近臣之列。唯知过擢,敢望殊私?银章雪明,朱绂霞映。鱼须在手,虹玉横腰,祗奉宠荣,顿忘兢惕……”
天香看得眼晕:“你这是写的什么鬼东西?”
冯素贞随意看了眼道:“这是谢恩折子。”
“谢什么恩?”
“蜀中进献了一批蜀锦,皇上赏了一百匹与我。”
天香磨了磨牙:“g,皇兄给了你几匹布你就要写这么骈五骈六又肉麻的折子——怎么从不见你给我写的信多几个字呢?”
冯素贞笑道:“我是心疼你那鸽子。”
天香不满:“你倒也不心疼我。”
“公主可千万别冤枉了咱们冯大人!”
桃儿捧着热茶进了水榭,为冯素贞叫起了屈,“整日里五更起二更寝,有时候从宫里回来鸽子都飞走了。写好了信也只能等着下次鸽子来了再寄。”
天香一怔:“怎么这么辛苦?”
冯素贞捧茶啜饮了一口:“去岁陛下刚登基,需要上手的事情极多。他从前一心钻研木工,于政事上多有不懂,又惦记着今年的秋闱抡才大典,遂恢复了前朝的经筵日讲,唤了我去讲课。”
天香眉头蹙起:“这也需要你上心?偌大的朝廷,只有你一个能讲课的不成?”
冯素贞摇了摇头:“自是不缺,只是陛下信不过别人,所以每日听完了夫子们的课,还要唤我过去再讲一遍。加上我也有意督办本届科举,故而不敢懈怠。”
天香叹道:“天天去讲那些四书五经,难怪我觉得你越学究气了。”
冯素贞也是叹道:“确实是被迫着又重温了不少书——怎么,公主也上过日讲课?”
天香自是不好说前世自己在皇侄的日讲课上睡了十年,便不答话,又在书案上翻看起了其他物件,看到一张墨迹淋漓的单子,上头密密麻麻地写着财物,立时了然道:“这是给梅竹准备的嫁妆?”
见冯素贞点头,天香叹道:“虽然你早就告诉了我,但我现下还是懵的,她和单世文是怎么……怎么就看对了眼的。”
冯素贞笑得清朗:“我当初倒是细细问过,说是当年因着太子——如今的陛下选妃的消息传来,梅竹心情不好。单世文恰买了酒去向她赔礼,因而陪着她大醉了一场,二人将府里的酒喝了后又去了错认水,喝了一整日。也不知怎的,单世文那小子就对我家妹子上了心。”
天香闻言不由得闷闷道:“当初,我看出来哥哥和梅竹姑娘似有情愫。只是,以梅竹姑娘的身份,若入皇室,难若登天。我这才将她送去了你爹那里为她脱籍更名,却没想到……”
冯素贞宽慰道:“这是他们两个的缘分不够,你不必为此自责。何况,她现在也有了新的机缘。失之东隅,得之桑榆。人生的种种际遇,本来就在取舍之间顺应着缘分生。不属于自己的因缘,又何必强求呢?”
天香心头一动,横波看向冯素贞:“那我与你,算不算强求?”
冯素贞抬头望着她,目光轻柔如水:“你我的缘分是水到渠成的,不是强求。”
天香心里暗叹:你哪里知道那许多啊……若非我有幸重来,又哪来的如今?
她错开冯素贞的凝视,将手里的嫁妆单子细看了一番,啧啧道:“太少了些。我之前不是说我府里的财物尽随你取用吗?好歹梅竹现在是冯家的二小姐,冯家嫁女,若是嫁妆太少岂不是丢了你的面子?”
“皇上赏赐的百匹蜀锦,我悉数充作了陪嫁。还有单家送来的聘礼,我也都折了进去,足足有三十六抬,不会失了排场。”
天香哪里肯听,立即唤了庄嬷嬷过来,令其拿出府库钥匙来,好给梅竹添几箱嫁妆。
冯素贞难以为情,忙推辞道:“这怎么好,这是公主私产,不好妄动——”
天香认真问道:“冯素贞,我是你什么人?”
“你是……你是我的……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