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於听得里头自鸣钟声腔各异地敲了九下,冰儿听见皇后寝宫有了动静,皇后披着氅衣,在几个宫女的搀扶下来到门口,见冰儿脸色灰黄,不似平日气血旺盛丶白里透红的样子,未免有点心疼,嘴里还是冷冷淡淡道:「想好了?」
冰儿只求赶紧停止这苦刑,要紧说:「想明白了。」
「说吧。」
「我不该带有毒的东西到宫里,不该顶撞皇上。我如今知道错了。」
皇后叹了口气,亲自弯腰扶起女儿,见她起身时一个趔趄,倒抽凉气不胜痛楚的样子,不由怜悯:「你最大的错处,就是还当自己身处江湖市井。说话行事任意妄为,全无规矩可言。皇上素来好礼法,眼睛里不揉沙子,你这种样子,不是找打,又是什麽?」
冰儿心里难以膺服,不过此时嘴里也不敢再犟了,双目盈盈,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回到皇后房里,直接就进了寝室外边的暖阁,略进了点粥菜,安慰了咕咕乱叫的肚皮,皇后柔声道:「没有外人在,解开小衣,让我瞧瞧,伤得怎麽样?」冰儿害羞不肯,皇后劝道:「总要上药的不是?」
宫中治棒伤的药品,涂上身便觉得清凉,痛楚立刻消失了大半。冰儿觉得皇后的手一直温存地抚在自己伤处,倒不似在涂药,回头一看,正好面对皇后两颊晶莹的泪痕,不由怔住了。皇后擦了眼泪道:「小板子的伤倒也不算重,但疼还是很疼的吧?」冰儿鼻尖一酸,忍着泪笑道:「一点都不疼了。」
「你少诓我。打成什麽样,我还不知道?」
「没事。我常挨打,这不算什麽。」
皇后剜了冰儿一眼,小心帮着系好了汗巾,又道:「膝盖让我瞧瞧。」冰儿在皇后扶掖下小心侧过身子,卷起裤腿,自己也能看到两膝上已经乌青,皇后又是一叹,拿来药酒涂擦活血。冰儿绝少让人这样温柔待过,心里又酸又暖,虽然疼痛是很难受,但为了这一时光的温存,竟也不以挨打为苦了。皇后擦好药,回眸见冰儿直直地盯着自己,笑问道:「怎麽了?」冰儿不知何由眼圈一红,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却摇摇头道:「没什麽。」
「回去早点睡吧。明儿还要和你阿玛谢罪。」冰儿脸一苦,皇后问:「你是不愿回去,还是不愿谢罪?」冰儿少有的带了三分撒娇的声气:「我愿意谢罪的。」皇后不由一笑,灯下昏昏,尤显得皇后皮肤洁白细腻,眉目清妍秀美,颊边小小梨涡若隐若现,宛如画中观音菩萨一般,冰儿不由看呆了,心里暗想:「这样美的人,难怪皇阿玛敬重喜爱。」
隔了两天,皇后到养心殿东耳房侍寝,乾隆见皇后面露疲惫之色,奇怪问道:「怎麽了?这阵身子不爽利麽?有没有唤御医来请个平安脉?」
皇后笑道:「只是有点累了。」乾隆道:「七哥儿和五格儿都在你那儿,平时照应着是吃力些。」皇后道:「这也是皇上的特恩了。」乾隆沉吟一会儿道:「要麽,让冰儿移宫吧。」
皇后呆了呆,许久没有答话,乾隆道:「你放心,其他妃嫔敢不好好照顾她麽?你说,是纯贵妃好,还是娴贵妃好?」皇后幽幽道:「昨晚,我瞧她虽不说话,还是一派伤心欲绝的样子,心里难过,晚上,就叫她和我做一床睡,早上起来,枕头都是湿漉漉的。」
「还是因为朕打了她?」
「别看她嘴硬,是个水晶玻璃心儿。我开解了她许久,她也不做声,当着我的面也不哭,可是心里的结子还是没有解开。」
乾隆心里也有些软和,揽了揽皇后的肩头道:「朕知道了,以後不轻易罚她就是了。」皇后道:「有错要罚也应该的。」犹豫了一会儿又道:「皇上要有时间,不妨去瞧瞧她?」
後宫里头,皇帝对儿女的关爱本就不多,加之这个女儿性情古怪,乾隆颇觉不愿,看看皇后的眼神,还是答应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1)清宫敬事房职责之一,处罚(体罚)犯小错的宫女太监。散差(太监)行刑。
☆丶患痘疹永琮殒命
冰儿听皇后说乾隆要来看望自己,心里五味杂陈,虽也有不少惶惑不安丶微微怨艾,可内里萌动的还是欢喜。她在宫里本就百无聊赖,听嬷嬷念《女训》《女诫》更是烦闷,皇后有时教她些针黹,她亦是没有丝毫兴趣。这几日心心念念只是盼着有小太监来说声「皇上要来。」从早上黄莺儿叫就开始发呆,直到漫天微霞的黄昏。没成想,皇上连长春宫都没有踏进,冰儿渐能起坐,也不好意思天天躺在床上,每日请安毕,怕听几个精奇嬷嬷罗嗦,就想着到外面去逛逛。皇后见她成天价闷闷不乐的样子,也没有办法,如果只是御花园里走走,并不阻挡。
白驹过隙,操持完了固伦和敬公主的婚礼,又是宫中主持祭祀,皇后一直没有休息。宫里年关将近,明年又有乾隆东巡,里外都忙得四脚朝天,皇后主持中馈,少不得继续劳心劳神,秋末时分,京城寒凉,还早早地下了一场小雪,飘飘悠悠落地就化了,宫里只觉得阴湿,皇后便有些咳嗽,御医请了几回脉,也只用川贝丶杏仁丶苏叶丶枇杷叶等调理,一时病住,皇后却有些面色萎黄,仍少不得打叠着精神管理後宫。
冰儿有时请缨要为皇后请脉,皇后总是笑道:「我没事的。太医都瞧过了,你还不放心麽?」冰儿抗声道:「皇额娘是不放心我麽?」
也只有皇后,不过轻轻点点冰儿的额头,笑道:「越发不像话了!上次打得还嫌轻!」冰儿撅了嘴,过一会儿就要出去绕弯儿,皇后道:「天气冷,也别去花园了,廊子下面瞧瞧刚种上的唐花(1),岂不好?」
冰儿脸一挂,过一会儿道:「瞧着气闷。」皇后叹一口气,每每不忍心苛责,只好认了「溺爱」,放冰儿自去了。
却说乾隆,正为金川用兵的事情头疼着恼。大丶小金川地处四川西北部,山高水险,居住多为藏民,本年初,日渐势盛的大金川安抚司莎罗奔,意图吞并小金川的地界,四川巡抚纪山前往弹压,没成想却大败而归,乾隆遂命云贵总督丶亦即早年战功赫赫的张广泗改任川督,分兵进击大金川,意图灭一灭莎罗奔的威风。本以为是胜算极大的一仗,没想到仗打了近一年,张广泗的刚愎冒进丶莎罗奔的狡黠迂回,加之金川地形的艰难和碉卡的易守难攻,竟然全无一点好消息到京。
这日,八百里加急的奏报虽然写得花团锦簇,乾隆却发现里面所谓胜仗,不过是掩过饰非的一些虚词,不由恼怒张广泗的辜恩负义,气闷之下,丢开一应奏摺,交由军机处奏议,心中虽然急切,却知道心躁不得,君王修为,讲究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索性放下,叫宫女进了杯暖茶,喝过後叫备衣备辇,到御花园散心。
御花园并不算大,冬初的时节,虽然仍有应时应景的花儿草儿摆放各处,开得亦算是奼紫嫣红,但寒风如水,黄叶飘零,几声远去雁鸣也是挡不住的,便也显得有些凋敝。乾隆披一件玄色缎面银鼠里子的氅衣,慢步而行,身後捧着衣包丶椅子等的众太监,知道这主子心情不好,屏着气,拿捏着步子小心跟在後面,唯恐有什麽触了霉头,惹什麽祸患上身。<="<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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