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吻霎时轻松起来,“也罢,我就让你出来,换个地方。”
紫袖似乎明白这个“地方”
是哪里,默默地想:千帆院的人手当真是不够了,他需要我为他效力,他不会放过我。心下虽然有数,却仍一副犹豫模样不说话。
“好地方,是我的来处。”
金错春说,“同宫里比,简直是烂泥;可凭你这股劲,定能混出功绩,连魔教一并收了。要紧扔下这些挑三拣四的念头,别像那些没骨头的,一直弱不经风,就一直沉在烂泥里。”
“你的来处,”
紫袖道,“是你杀你师父的地方。一定处处争斗,腥风血雨。”
“对。”
金错春指了指背后的光阴尺,“这才配我来使。我师父老糊涂了,只肯传下来一对日月枪,不好使,我早连招式都忘得一干二净。争斗……”
他像是又想起了甚么,忽然说,“哪里不是如此?一天不够强,就一天没有尊严。若只懂得软弱逃避,经不起风浪,死了也不值甚么。你得站起来,给自己挣一张脸,脱胎换骨……然后把那些忘了。”
紫袖每每看金错春,总觉他已死在了少年时候,此时说着话,却像是有了一抹人的表情。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一句软弱逃避,说的是迟海棠——也许多年后的一面,让金掌院想起了那些曾经忘却的从前。
他按捺住当即跟着回千帆院的心,带着迟疑道:“听你这样说,还不如回山去找我师兄。”
金错春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瞥着他道:“你知道我刚跟着寿王进宫时,谁来找过我?”
将双手抄在袖中,垂下了眼睛,“前朝睿昭太子,曾问我愿不愿为他效力。你猜我怎样答?”
紫袖连当朝太子也不曾放在心上,更何况前朝;他对这位睿昭太子几乎一无所知,只能思量着道:“你一定是看不上的,你要做天下第一,又怎肯屈居于太子麾下。”
“一点不错。”
金错春道,“我那时便对他说,‘殿下荣登大宝之日,方是错春忠心投效之时。’后来他果然命短,也没坐成龙椅。”
说罢轻轻冷笑一声。
紫袖倒是听说过双龙之难的事,又觉不对,问道:“可寿王那时连太子都不是,你为甚么笃定跟着他?”
金错春道:“睿昭太子为人优柔,欠缺帝王之相,气势弱了些。只有足够强的人,才能走到高处去,在那里才能左右许多事。凡人自有气数——富贵险中求,跟对了人,你才好往上走。”
紫袖明白了他的意思,便道:“如此说来,我即便不做侍卫,也还跟着你就对了。”
金错春仍抄着手,来回走了两圈,像是做了甚么天大的决定,上来搂着他肩膀道:“既如此,我今天就将功力给你一成,如何?”
紫袖头皮一紧。展画屏曾讲过,千帆院数人武功,似乎都有共通之处:修为虽不低,或多或少总有一小部分内息尚未圆融,竟像是从旁人那里取来的。听了方才一言,他不禁猜测起来,若是掌院将自己的内力分给手下……要说功力,他不是不心动,别说一成,能将金错春吸干才是最好;只是今日要做的事已差不许多,似乎也不应当太贪心。
这个人现在想听甚么,自己又该说甚么?
他想不出,干脆老老实实地说:“我不敢要。这些好处,你还是分开给我罢,别一股脑儿堆过来。”
金错春又笑起来,伸出手掌覆盖着他的后颈。对紫袖来说,只有展画屏这样捏过他的后脖颈子,此时被他捏着,虽然手上并未使劲,却也觉异样,颇有毛倒竖之感,不由得轻轻一挣,金错春便放了手。
紫袖揉了揉脖子,只听他道:“你走罢,届时记着带展画屏去见我,做你的投名状。”
说罢自行出了院去,便即不见。
紫袖静静站在当地。金错春不傻,也许不会信他;然而魔教应当很快便要知道千帆院在何处了。
他回身便走,自去采买兰泽所需物品,心中却依照展画屏平日里条分缕析的架势,默默复盘方才的会面。他当真见到金错春了。他的师父曾经教导过他,无常之力大到令人心惊——至少现在,能够推动一件事悄悄向前。
他如今是会做戏的殷紫袖了,从展画屏身上学到那样多,绝不是为了关键时刻躲在他的身后。他虽尚不能握住无常的节奏,却也有想要抓住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