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画屏这一番话,说得诚恳中带着两分焦急,倒显出几分忠厚,十足十便是当真要寻那便宜侄儿一般。紫袖看那少年脸色微变,便知道这一手奏效了。
如果同样在泥潭中挣扎,又忽然闪现一点希望,凭甚么只有旁人能看得见摸得着?他自己就是个孤儿,不难明白这种心情,暗自慨叹展画屏此举准且毒——秋生听到最后,面皮轻轻抽动,可见展画屏说得没错;少年心中此刻必然也已生出妒恨了。
秋生沉默一刻,说道:“没有的,只有我自己。”
“你们隔了不多久来到,分别从前后不同的门里进来,怎会只有你一个?”
展画屏又说,“如果你见过他,或者知道甚么消息,还请都说出来。家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好处都短不了你的。你要我帮甚么忙,我都答应。”
指着紫袖道,“别看我不中用,我兄弟身手比我强些,带你一同出去,找你的家人,都不在话下。”
秋生又陷入沉默,半晌问道:“你们涉险来此处,原是为了救他?”
紫袖觉察到他声音中的一线裂痕,十分自然地掏出药来,走近半蹲下身,给他敷治伤处,一边说道:“我那侄儿同你年纪相仿,来这里之前便已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也不知进来之后是死是活……若能接了出去,不必挨打挨饿,担惊受怕,能有个去处遮风避雨,有个师父带着练武,可有多好呢。”
又抬头看着他笑笑,“我虽找不到他,此时给你敷药,也是一样的。”
紫袖在山上跟师妹师弟打交道多了,向来不免说些软话哄人,却又带着真实的亲切。那少年听他始终和气,此刻又软语温言,一时掌不住,眼眶便红了,抿了抿嘴唇道:“你那好侄子,武艺比我强,不但打败了我,还跟那老头儿如鱼得水,倒挤兑我。我已挨了三回打……”
说着恨意上脸,流下泪来,“他撺掇那杀千刀的掌柜折辱我,我若不跑,早成了被人骑的狗……我恨不得一头撞死!”
紫袖看着他不加掩饰的情绪,抬手给他擦了擦泪说:“不是甚么狗,也并非要折辱你。”
他想起那时拼命与花有尽抗衡的自己,望着秋生的眼睛,“对你做这种事的人,只是为了告诉你,他强你弱,要你服从,仅此而已,甚至不如被狗咬一口。你没有服从,而是跑了出来,你做得对。”
秋生又攥紧了衣裳,吞吞吐吐地问:“你真能带我一起走?”
紫袖笑道:“既让你进了门,若能一并出去,还能把你自己留下么。”
秋生垂下眼睛道:“如果我对你侄儿做过错事,你还要帮我么?”
紫袖奇道:“谁又没做过错事了?改过就是。”
秋生道:“此前去来观的胡老道,就在江湖好汉面前自尽了,可到处都还有人说去来观的道士虚伪得很。”
看着他局促的模样,紫袖不禁暗叹他毕竟还是孩子,便朝他道:“胡道长做了错事,以死谢罪,自然因为错得大了些,旁人帮不了。至于你和我侄儿,才多大的人,有甚么过节,先出去了再说和,大不了打一架,有甚么要紧?”
秋生默默无语,终于小声道:“你不是魔教的人罢。”
紫袖只作不知,顺势问道:“甚么魔教?”
“掌柜只叫我来打探,怕你是魔教的人。旁的我不知道。”
秋生看看紫袖,再看看展画屏。
两人对视一眼,紫袖又说了几句安慰秋生,听见外头又有人来,便都不说话了。果然有人敲门问话,展画屏便同秋生躲进里间去。紫袖开门一瞧,是那跑堂的来了,仍带着市侩的笑,低眉顺眼地道:“小店跑丢了一个伙计,只怕惊扰了客官,小的来问一问。”
紫袖干脆答道:“甚么伙计?没人来过这里。”
说着便要关门,那跑堂忙抵住门道:“客官再想想。”
紫袖不知他此来何意,只觉他手上劲力倒不小,假作不耐烦挥舞手臂,那人不着痕迹地闪身一躲,竟躲了开去。紫袖一回手,后招却将他头上帽子扫落,眼前又一闪,原是那人头上系着一条亮闪闪的银丝带。紫袖笨手笨脚地接住帽子,跑堂的一边扶正,一边又赔笑道:“丢了伙计,店里管事的人必要责罚小的……”
紫袖便让开了门,叫他进来,低声道:“你口中说的人,就是你自己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