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仰起头来,近乎贪婪地看着我。他伸出手抚上我的面颊,为我擦去泪水,可自己分明也红了眼眶。
“这些年来,我过得很不自在,”
他这话断断续续,说得很吃力,“唯一自己做主的事,便是始终未娶,等你恢复女儿身。事已至此,我只想问你……你可曾也对我有过一刻的动心吗?”
他的声音愈来愈弱,逐渐消失在喉咙里。我咬牙听着,忍住了没有答他。
我不要他好走!
他喘息急促起来,两只眼乞求般地看着我,目光在我脸上来回扫过。血液不断地从他唇角涌出,滴落在白衣上,如同雪地里全情盛开的红梅。我因此觉得冷透了,从手指到心脏,全都冻得缩成一团。
我知道,他只等我一句话,便可瞑目。可我抿着嘴,任牙齿将唇咬破,嘴里弥漫开甘甜的血腥味,依旧一言不发。
他眼底的光渐而熄灭了。过了片刻,他一笑,用为我拭泪的那只手覆上我的眼睛。
我怔住,随即感到手心传来熟悉的触感。
是他用颤抖的手指,无力地勾出一个字:
“好。”
最后一划写完,遮在我眼前的手轰然落下。
我垂眸。怀中之人面色惨白,唯有眉睫漆黑——他没有合眼,长睫掩着一双失神的瞳仁,委屈的,凄惶的,像个孩子。
那年病榻之上,我问哑巴:“要不然等你远行回来,我们成亲算了,你看可好?”
而他手指点在我的手心,良久才写:“下次相见,我再答你。”
他落下第一笔的时候我便明白过来,紧咬的牙齿一下将下唇穿透。可我屏着呼吸,强令自己沉默着。
直到他的手落下,那张了无生气的脸现于我的眼前。
我无声地张开嘴,一滴殷红的鲜血沿着我的下巴砸在他惨白的眉心。
我将那双眼合上了。就在这一刻,先前竭力抑下的那些情绪突然天崩地裂般反噬而来。我听见自己从喉咙里发出低声的呜咽,随即转为颤抖的啜泣之声,而后又变为嚎啕。
我抱住他,那句拼命忍住的回答终于冲破喉咙而出:“不止一刻,整整十年,”
我痛哭着摇撼他的身子,难以自抑地低喊道,“慕华,慕华……”
可他只越来越冷。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有马蹄声疾疾而来。他的王朝气数也已尽了。
我直起身,瞥见他身旁金色的匣子。打开来看,里头装满了珠宝钗黛,年岁已久,可每件都没有蒙尘,是时常被拿出来擦拭的模样。
忽有郁在腹中的一口气逆置,触动旧疾,竟令我眼前一黑,呕出口血来。失血的恍惚之间,我在他面前重又变得很小,矮矮地仰头望着他。而年轻的慕华俯身下来,修长的指点在我鼻尖,笑言:“愿我的小白五爷快快长大。”
那时,我们已然错了。
我终于把他放下,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却听见马蹄声到了近前,有人气喘吁吁地唤了句:“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