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防摇头:「不是,上一任信奉无为而治。」
上任基本把事放手给下面的人,宅在府中吟诗作对,不管县里的大小事务,自然也没有刮地皮。
他这样的县令算是不错的了,他没有管,让下面的人秉公执法,大面上过得去,他走的时候还有不少人挽留,担心换一个贪得无厌的父母官来,那样他们有些人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贾琏:「……」
可能他想刮也刮不了?
这里就没几户大户,而且说是「大户」,换到别的地方就是普通小地主,其他人大部分都挣扎在生存线上。
在之前贾琏根本没想过,一个县居然一个举人都没有,功名最高的是两个老秀才。
除了手停口停的城里人,村民日子过得更惨,他们大部分都住在茅草屋,衣衫褴褛,一家人总共就那麽几套可以出门见人的衣服。
为了节省布料,很多在外玩的小儿都是不穿衣服的,只有女娃有一条裤子。
要是没有这条裤子的话,就在家里不出门了。
不是他们不想,是条件做不到。
他们一年的支出局限在买盐上,其他的基本自食其力,要是生病了,找点土方,没用的话就在家等死,不会来城里找医馆的大夫,花销太高了。
野菜丶各种豆子是他们餐桌最常见的食物,他们虽然有种大米,但这些大米不会端上他们的餐桌,拿一斤大米可以换好几斤别的。
住在城里的普通民众比村民日子好过许多,但一年的支出普遍一到三两银。
一直嫌弃自己那二两月银不当用的贾琏:「……」
了解的更多,贾琏就越茫然,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什麽有大志向的人,没有什麽济世救人的伟大目标,但看到这麽多人这样努力的活着,一旦有个什麽意外就要卖房卖地卖人,一贯心大的他都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们活得太辛苦了。
但能说他们不努力吗?
他们白天天亮就出门干活了,天黑看不见东西才回去,但是田地的产出就这麽点,还要交各种税,一旦有天灾人祸,完全无法抵挡。
这个时候再去看他之前做的文章,夫子说的没错,他的文章确实太悬浮了,说悬浮还是夫子客气了,应该说何不食肉糜。
他的状态周正防和林烨看在眼里,都没有说什麽,让他自己慢慢思考。
周正防有这两个免费劳力那是一点没客气,比如林烨拿出了红薯丶南瓜种子之後,周正防就专门划出一块官田让他们种上,另外让他们整理户籍册丶跟着差役下乡去收税丶监督劳役修路状况,甚至哪里有矛盾丶哪里有火灾丶哪里有命案……哪里就有他们的身影。
他们忙成这样,带来的人也被支使的团团转,对周正防来说,就是多了几十号不要银子的劳力,还是听话的丶跟当地没有关系的劳力,大赚。
他也没白使唤人,跟他们说为什麽要这麽做,谁谁谁跟府城有牵扯……
就算是贫穷的县,也有县令丶县丞丶主簿等人,他虽然官职最大,却不是他的一言堂。
尤其是本地扎根许久的下官,架空县令的不是一个两个。
在贾琏觉得事情琐碎的时候,周正防:「日子就是这些琐碎的事组建而成,要是我们把这些小事忽略,很容易从琐碎小事变成大事。」
贾琏:「好吧。」看周正防每日必定去官田看红薯和南瓜的生长情况,他也跟着上心了。
如果南瓜和红薯的产量真有林烨说的那麽高,又不挑地方,那传播开来,当地百姓就不用老是靠野菜糊弄肚子了。
「这样的好东西,我之前错过了。」一说到这个周正防就叹气,他以前是听别人提过一嘴的,但当时他听的是别人的质疑,他没有当真,错过了。
贾琏插了一嘴:「这样的好东西,应该由朝廷出面大力推广,之前耽误了。」
林烨摇头:「淮南为橘,淮北为枳,红薯在南方可以,在这里不一定,总是要亲自确认没问题,才好跟上面禀报。」
万一在这里长不出果子呢,或者能长,但是收获一般呢?
亦或者一开始好好的,种两年後伤地呢?
官府不能上来就直接推广,而且很多官员是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
晚上贾琏失眠了,辗转反侧还是睡不着,跑到隔壁林烨的房间敲门:「表弟,你睡了吗?」
林烨:「进来。」
他还没睡,在写东西。
贾琏自我反省,「表弟,我之前是不是很讨人厌?」
林烨放下笔,疑惑:「怎麽突然这麽说?」
贾琏:「你不觉得我之前说的话很天真吗?」
林烨懂了:「你只是一直生活在蜜罐里,没有看到蜜罐之外的世界,现在你不是走到蜜罐外面来看了吗?」
贾琏:「我这是有缘故的,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不会出门来到这里。」虽然辛苦,但周大人教导他们不留馀力,他学到了很多。
而且表弟也生活在蜜罐里,为什麽表弟就能看到蜜罐之外的世界?
表弟他干起活来一点架子都没有,撸起袖子丶脱了鞋就下田下地帮忙干活,甚至他还会指导别人如何堆肥,那味道冲的他眼睛都睁不开了,表弟却面色平常,好像什麽都闻不到,也看不到,没有架子到了这种地步,贾琏是真的很受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