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人呢,又每日连睡都睡不安稳,生怕自己不知何时头颅与身子分了家,是以更是使出浑身绝学,恨不得日日做一桌满汉全席出来……只可惜怜枝还是挑了几下便撂了筷子。
眼见着他不仅没收敛,反倒做事愈加无所顾忌,苏日娜坐不住了,她找上了斯钦巴日——彼时斯钦巴日为了不碍着沈怜枝的眼而蹲在王帐外,闷头吃怜枝的剩饭。
堂堂大夏单于,丧家犬一样蹲在穹庐外吃剩饭——斯钦巴日是土生土长的草原人,吃惯了馍面酒肉,一遇着周人那些精细的吃食便很为难,连木箸都握不住,几根手指面条儿似的拧在一起。
「你疯了。」苏日娜直截了当道,「你这是在做什麽?他吃一顿要费多少鸡鸭牛羊?难道从前饿着他了?你将他从羊圈中放出来我已不愿再说什麽——只是斯钦巴日,你为了他,未免也太肆无忌惮了点!」
斯钦巴日手上动作一顿,不明意味地勾了勾嘴角,似很无奈,有很落寞:「这就算肆无忌惮了?」
「这还只是刚刚开始呢。」他说。
苏日娜说不动他,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彼时她摸不透自己这个荒唐的弟弟心里头在想什麽,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
知道什麽叫「这还只是刚刚开始。」
比起斯钦巴日接下来做的事,他在怜枝吃食上花的功夫确实也就不值一提了。
斯钦巴日要为沈怜枝修一座宫殿。
一座不亚於大周宫的宫殿。
第51章昏君(下)
夏人没有城郭,居所不定,今年单于庭集扎在龙城附近,保不齐什麽时候就要举国南迁。
再者今年雪下得这样大,牛羊都冻死了一小群,帐中议事时臣子们屡次三番上谏等开春後搬迁——草原十六部落统一丶大夏建国百年以来,迁徙次数并不在少数。
这不是什麽稀奇事,且斯钦巴日那时一颗心都挂在羊圈中的沈怜枝身上,故而彼时某个贵族上谏时斯钦巴日便应了下来。
可今时今日,他却要大兴土木——在草原上。
斯钦巴日要永远地扎根在此处,纵观大夏建国这麽多年,不是没有单于提出过要修宫殿,却总是不为臣民们所接受,终究也只是不了了之。
且不说大夏几百年以来从不曾建过屋舍,斯钦巴日还非要修建一座不亚於周宫的宫殿,做他大夏的皇宫。
周宫是何等的宏伟壮丽,繁华惊人呢?若斯钦巴日真要修建宫殿,该是多麽的劳命伤财——
「大王不可!!」斯钦巴日话未说完,喀喇沁部落王查干率先出言反驳,「我夏人世代逐水草而居,这样做有违天地祖宗……」
斯钦巴日说出这话前便已料到了会有人反对,可他早已打定了主意,又怎麽会准许有人悖逆他。
於是当即抱臂冷笑道:「查干,你一个部落王,不好好地待在喀喇沁替本王分忧也就罢了,还总喜欢赖在单于庭中碍本王的眼……」
「怎麽,你就这麽喜欢这儿?那要麽就别走了,待到死……待个够!」斯钦巴日说这话时,绿眸中掠过一丝寒意,刹那间杀气毕露,逼得查干往後退一步。
是以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斯钦巴日的那句「要在草原上修一座不亚於周宫的宫殿」不是一句玩笑话,众人神情凝重,苏日娜亦肃然道:「大王身居高位,不可任性。」
她目光如有实质,斯钦巴日闻言亦不甘示弱地掀起眼皮瞟向她,二人无声对峙片刻——
到底是亲姐弟,苏日娜敏锐地捕捉到斯钦巴日眼底的那抹癫狂与孤注一掷。她心咯噔一跳,而後沉声道:「在草原上建皇宫——几百年来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父王若地下有知……」
「大姐别拿父王来压本王。」斯钦巴日开口了,「大姐似乎还是搞不清楚,今时今日,坐在这单于之位上的人是我,而非我死去的父王!」
「至於本王想做什麽,还轮不到大姐来置喙!」
「你!」苏日娜气急,一口气险些上不来,她猛然抬手指向斯钦巴日,「你若一意孤行,便是我大夏的千古罪人……能不能守住这王位,还说不定呢!」
她将话挑明了,也将斯钦巴□□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
难道她真的能放任斯钦巴日就这样任性下去?苏日娜只能在心中暗自祈求她的这番话能勾回斯钦巴日的几分神智,让他别这样一错再错下去。
只是苏日娜低估了她弟弟的疯魔程度,今时今日的斯钦巴日已被迷了心智,满心都是挽回沈怜枝——苏日娜这样说,不但没让斯钦巴日清醒过来,反倒被他视作威胁。
斯钦巴日冷冷地看她一眼,而後猝然抬手从腰侧抽出弦月刀来,擦过苏日娜身侧猛劈向面前的木案!
斯钦巴日手起刀落,转眼间那木案已被劈成两截,晃荡片刻又各自往东西二侧倒去。
案上盛着奶豆奶块的漆盘也被顺带着劈烂,一颗颗奶黄的豆子咕噜噜地滚了满地,有人不慎踩中了,奶豆「噗」的一声被挤扁,粘在兽皮毯上,活像人的脑浆。
「说不定……呵呵……」斯钦巴日讥嘲地挑起一侧唇角,「只要本王还是这大夏单于一天,只要我还待在这位子上,你们所有人就得听我的,少他娘在本王面前唧唧歪歪!」
「不服气,就来取我性命,来啊——我等着!」
斯钦巴日刀尖一转又插在地上,他昂起头颅睥睨着面前所有人,少年单于的目光一寸寸略过众人面颊,他握紧了刀柄,用力到手背上青筋迭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