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怜枝明白,旭日干对他,不仅仅是欲望。
可怜枝却利用了他,利用了旭日干对他的渴慕——「别再自称臣了,旭日干,自称我吧。」怜枝道。
旭日干愣了愣,又笑:「是,殿下。」
「也不必再叫我殿下……叫我的名字,沈怜枝。」
「怜枝。」
沈怜枝微微睁大双眼,他转过头,隔着纷纷白雪与旭日干四目相对,男人的下巴上冒出些胡茬,更显得面庞刚毅。
不同於斯钦巴日的俊美,旭日干是标准的大夏俊朗男儿的样貌,不笑时让人发怵,可怜枝却不怕他,因为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是柔和的,包容的,宛若温暖的江河。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沈怜枝忽然有些难过:「长安再美,再让你流连忘返,可你还不是回到大夏了——说到底,草原才是你的家。」
他的心一抽一抽的疼,他骗了旭日干,他并不会和旭日干待在一起,他会去找景策哥哥,至於那个时候……旭日干该怎麽办?
他是斯钦巴日的心腹,大周没有人会接纳他;而他帮着怜枝逃跑,更不可能回到大夏……旭日干该何去何从?他帮着怜枝回家,可他却没有家了。
「旭日干。」怜枝侧首,「会後悔吗?」
旭日干勾了勾嘴角:「我们夏人——做了什麽,就不会後悔。」
怜枝急道:「可你回不了家了,你知道的,我…我……」
他说不下去了。怜枝低下头,愧赧不已,旭日干不傻,怜枝能隐隐察觉出旭日干其实知道他的所有心思,他也自知自己的勾引并不高明,可旭日干还是「中计」了。
飞蛾扑火,孤注一掷。
「这不要紧。」旭日干强硬地开口道,「我在乎的,是将你送回你该去的地方,至於我去哪里……这不要紧。」
循规蹈矩者,大逆不道。
怜枝嘴唇嗫嚅着,鼻尖泛酸,怎麽也说不出话来,雪飘到他面上,又成了水珠滑落,仿佛是怜枝为他流了眼泪——哪怕只是「仿佛」,旭日干也心满意足了。
他从身上摸出一方乾净的丝帕递给怜枝,丝帕针脚细致,恐怕是大周的物什,旭日干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两声:「草原上的布帕粗糙,我怕你用不习惯……」
怜枝迟疑了一会,抬手将丝帕接来将面颊擦净了,他昂首看向旭日干:「多谢了。」
旭日干好像红了脸,只是他肤色略黑,纵使脸红了也瞧不大清楚,他转过身向後走去,怜枝便紧跟着他,「我们去哪儿?是否还有好长一段路?」
「不久。」旭日干说,「至少对我来说——只是一段很短的路。」
怜枝闻言眺向远方,前路茫茫,怎麽会是一段很短的路呢?
明明还要走好久的。
***
第二日傍晚,怜枝十指忽然奇痒难耐,小安子将他两手拉过来一看——原是生了冻疮。
可怜怜枝,手臂上还肿得老高,十根指头又遭了殃,行路艰难,天寒地冻的,纵使上了药也只是徒劳。半日过去,怜枝手上的疮疤不见愈合,反而愈演愈烈。
旭日干时常骑马至各处寻来木柴,生火後煮了雪水为他浸手。
怜枝丶小安子丶旭日干三人挤在一顶狭窄简易的毡帐中,中央生着一团火,几人便围着火,又互相依偎着取暖。
毡帐边上还拴着两匹呼哧着甩尾巴的马,这马还是旭日干偷来的,怜枝还记得自己与小安子躲在石头後等着旭日干偷马回来的情境——
此时他们已彻底远离了单于庭,怜枝又生了冻疮,时常挠得鲜血淋漓。他受不了太久的冻,走一会便要挨着火缓一缓,是以旭日干便放缓了脚程。
要出雁门关还得费好些功夫,旭日干生怕斯钦巴日等人追上来,预备提早偷马赶路——
只要出了雁门关,届时人多眼杂,纵使是斯钦巴日有通天之能,也无济於事。
夜深人静,一身黑,蒙了面的旭日干利落地翻进马厩,而後抽出匕首砍断了拴在马脖子上的缰绳,他依次将两匹马牵出来,又往马厩中扔了牛皮裹着的粮草与肉乾(夏人无货币,大多以物易物)。
偷马一事做得行云流水,看得怜枝嗔目结舌。他原以为这势必是一场恶战,若是被主人家发觉了,恐怕还会功亏一篑……真没想到旭日干这样看着刚直的人,小偷小摸的事也做的如此在行。
「旭日干!你真厉害。」怜枝跨上马,在满天星星的夜空对旭日乾笑道。
他□□这匹马有些认主,在怜枝身下不安分地扭动着,怜枝急忙拉紧缰绳,却还是险些被颠下马背。
旭日干目光一沉,拽着马的鬃毛往面前一扯,而後咧开唇角,喉咙间发出呼噜噜的沉声——那让人联想到恐吓人的野兽,叫人心头一骇。
也不只是人,那马也被他吓住了,鼻孔间急促地喷着气,可身子却不再挣扎,怜枝抚摸着马匹温热的脖颈,感受着它逐渐平稳下来的脉搏。
「你还会这些。」怜枝道,「旭日干,你真有意思。」
旭日干垂眸道:「这算不得什麽……每个夏人都会的。」
「可我又不是夏人,旭日干……」
「谢谢你。」
这声谢,不仅仅是谢旭日干替他驯服了马,还谢他为怜枝所做的一切,沈怜枝看着他,忽而开口轻声道:「旭日干……」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