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呼吸了几次,极力平静下来了,才躺回在紫貂皮上。斯钦巴日抬起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王帐内极静,厚厚的毛毡隔绝了风雪,只有最中央的那个火盆偶尔散发出的一些噼啪响。
也在这个时候,斯钦巴日突然听到了一阵风一样的丶轻轻的叫喊声:「大王。」
「大王……」
斯钦巴日认出了这是谁的声音,他倏然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这一眼,他的一颗心便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你干什麽!」
「把衣裳穿好!」
沈怜枝半跪在地上,那身嫁衣变得破破烂烂的,极致的红映着皮。肉的白,他靠在斯钦巴日榻侧,一只手臂懒懒地撑在榻上,「大王不想见我?」
斯钦巴日的脸色沉下来:「你这是在做什麽!」
沈怜枝没有束发,乌黑的头发披散下来,散在身後,他爬上榻来,一条红纱垂在他背後,随着他膝行的动作而轻轻地左右摇曳,像是狐狸的尾巴。
「大王真的不懂我在做什麽麽?」怜枝笑起来,他忽然停了下来,就这样睁着一双眼看向斯钦巴日。
此时此刻,他们之间只剩下一拳的距离,斯钦巴日明可以直接将沈怜枝掀下榻,可他没有。
「你该是我父王的阏氏!」斯钦巴日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我父王尸骨未寒,你就做出这样的事来!你简直恬不知耻。」
怜枝被骂了,却浑不在意:「这有什麽?」
「他死了,我不就成你的了麽,斯钦巴日……我是你的阏氏啊。」
「不再是你父王的了。」
「你!」斯钦巴日的声量稍提,:「你不是要逃婚?」
「嗯……是啊。」
「那你还爬我的床干什麽?」
「因为……」怜枝俏生生地笑起来,眉眼弯弯的,他抬起一根手指,在斯钦巴日鼻尖点了点。
「这是你的梦啊。」
眼前的一切豁然消散!方才的一切顿时成了过眼云烟——斯钦巴日猛然睁开眼,入目所及的只有丝织的床帘。
「嗬…嗬……」斯钦巴日急促地喘着气,他掀开被子,而後少年俊美的面庞上转瞬即逝地划过一抹茫然与难堪。
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没有叫侍仆,挖了一盆雪给自己擦了身,这才压下了身上,乃至於内心深处的那股燥热。
天亮之後,斯钦巴日将自己的亲信旭日干叫到了王帐中来,「旭日干。」
他们照例谈论了几项草原上的要事,可说完後,斯钦巴日却仍然没有让旭日干退下。
这不免让旭日干觉得很奇怪,於是他昂起头来,两人四目相对一瞬,而後斯钦巴日才开口了:「那个大周送来和亲的皇子……」
「大王要赶他回去麽?还是……撕了与周国的休战书,然後杀了他。」旭日干问。
此话一出,王帐内寂静许久,久到旭日干都觉得斯钦巴日不再会回答了,这位年轻的单于才重新说话。
「不。」斯钦巴日说,「让他留下。」
「我要他做我的阏氏。」
第8章阏氏
「你说什麽?」沈怜枝脸色煞白,他抓着小安子的一只衣袖,「你再说一遍?!」
他那只手攥得太紧,小安子的手腕被收拢的衣料勒得有些疼,小安子忍着痛,又沉痛地重新与他道:「殿下,千真万确啊!」
「斯钦巴日大单于要您做他的阏氏,成亲之日……」小安子咽了口唾沫,「就在今晚。」
太荒唐了!沈怜枝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气力都在倏然间被抽走了,他颓然地坐回榻上,手心触及到柔软光滑的皮毛,沈怜枝仓皇失措地微微晃首。
「怎麽会这样……怎麽会呢?」沈怜枝躬下腰,两只手用力的拽拉着自己鬓角的发……这个消息对於怜枝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的,他以为……
他以为自己一定能回家了。
苏合单于丧仪过後,沈怜枝又在这儿待了两天,这两日间他翘首期盼,只求斯钦巴日快将他赶走,只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怜枝心急了,遣小安子去鸿胪寺卿那儿探探口风,谁知得了这麽个结果——
「他不是很讨厌我吗?不是很厌恶我吗?」怜枝哀切道,「那为什麽还要留下我?」
「殿下……」
沈怜枝愣愣地坐在榻上,巨大的期盼落空,自以为成真的美梦被毫不留情地击了个粉碎,他转过头,看着这顶穹庐中铺满的兽皮,陌生的装帧,只觉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深吸了几口气,莫大的悲哀使他脑海一片混沌,沈怜枝竟然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小安子见势不妙,赶忙跟了出去。
只是沈怜枝跑了几步,又忽然驻足,他才刚醒不久,披散的发被风胡乱地吹着。怜枝望着这广袤无垠的,被漫天遍野的雪所笼罩住的草原,嘴唇微微张着,眼中的悲伤几乎要满溢出来。
「殿下……」小安子哭了,他低下头,擦了擦眼泪,「草原太大了。」
「您能跑到哪去呢?」
他们跑过一次了,兴冲冲的,带着一点愚蠢的冲动,而後被群狼撵得狼狈不已,险些成为狼嘴下的肉。
怜枝仰起头,看着苍蓝色的渺茫的天空,他闭上眼睛,蓦然响起那被狼吞下肚的,几截断掉的玉镯。
风太大了,他站在雪地中的两条腿一直抖,慢慢的,怜枝站不住了,膝盖弯下,跪在了雪地之中。小安子蹲下身去扶他,头颅凑近时,他听到了怜枝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