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至此刻,原本的主和派大石和犹豫绥靖派河村气极,终于抄起西瓜皮加入了战场。
水仗和投掷西瓜皮的战争持续到白热化阶段时,天上果皮乱崩,近地水花四溅。每个人都好似在鱼塘中打过滚,每个人都像从农田中偷过瓜插过猹。
越前吭哧吭哧地拿帽子舀水泼人,头两下还不慎泼到了小心翼翼路过的松田头上。越前短暂地跟被误伤的自己人道歉,继续埋头苦干时,低头只见搅动不安的清溪,抬头只见翻飞的树浪,没注意到那个刚才他不小心撞到的同年级生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林间山雀椋鸟惊飞,光看这片莫名其妙的战场,甚至一时让人想不起今日原本的既定活动是什么。
等到他们似乎总算对这没完没了的较量感到疲倦时,一个有些异常郑重的语调冲破了这场玩闹,让头脑发热的孩子气少年们顿时冷静下来。
不二神情不似玩笑,重复了一次:“松田在哪里?你们有人看到他吗?”
青学的人面上瞬间一敛。
他们迅速扫视一圈,果然没有松田。
环顾四周,山涧小谭已是一片狼藉。但在狼藉的一处角落,有一些西瓜皮被人捡拾好了堆在一起,那人似乎是怕它又被人拿去当沙包扔,于是用装垃圾的塑料袋捆了起来。
河村指了指那堆西瓜皮:“一开始好像看到他有在收拾。”
海堂只想起来某个片段:“他从我这里拿走了垃圾袋。”
桃城抚了抚后脖颈:“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越前压低了帽檐:“不小心泼到了他。”
菊丸有些不好意思:“舞蹈姿势落地的时候,不小心踩了他一脚。”
大石费力思索:“差点摔倒的时候,他扶过我一把。”
唯独乾,依旧没找到自己眼镜的乾,颇不适应地被迫闭着眼摇头:“没看见。”
零碎的片段拼凑起来,连一根线头都理不出。在意识到他们对松田的去向毫无头绪时,所有人的面色都凝重了起来。
在陌生的深山中走丢,这样的危险不言而喻。
“那个,”
天根摸了摸自己为了打水仗扎起的马尾,目光好像捕捉到了什么,他指向远处的水流,溪水顺着山势往下折,再往前一段就相当湍急了,“那个,是不是你们那个一年级的发绳?”
他们上山来的时候注意到过,从他们这处水潭到下一层的水潭的水径中,岸壁嶙峋;至于下一层水流变缓的小潭,他们看不出有多深。
而靠近下游的水面上,细长的藏青色发绳散开,漂游,无主无依。
松田喝了很多很多水,几乎以为自己要被呛死了。
以前生活在近海地区的时候,海滩边上长大的那些小孩喜欢玩一种叫「追亮光」的游戏。亮光不是真的光。丢弃入海的碎玻璃被海水冲刷上岸后,会被打磨成没有棱角的小圆石。而属于工业痕迹的玻璃本来的颜色还会保留下来。于是太阳的磷光一照,海滩上就会瞬息闪过几星五颜六色的光。小孩有时候会顺着光亮把玻璃石头挑出来往海里扔,潮浪拍岸时将玻璃一卷就走,几个小孩纷纷扎进海浪里追。
松田以前是「追亮光」里最快的那个。他眼睛好,反光的亮晶晶圆片在他的视野中暴露无遗,玻璃片翻滚下落又被浪托起带远,他能一刻不移地紧紧锁定,水花翻腾间就把玻璃握在手中。
所以在看到溪水中反射出的不寻常光亮时,他毫不迟疑地扑下追了上去。
但是他也忘记,在那件事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再下过水了。
往下游走的溪水比他想象得要深。水面漫过肩膀的时候,他心中没来由地紧张了起来。但亮光随着澹澹水流迅速往前,现在在离他咫尺远的地方,如果退缩他就再也追不上了。于是他脚尖一点,义无反顾地投身进了触不到底的溪水中。
水草,砾石,汹涌的游鱼,还有在水里沉得更深的亮光。
松田把头埋进水里,想寻回他曾经熟悉得如同第二套呼吸方式的换气方法,一口气在水下呼出,浮出水面吸气的那瞬间却觉得胸口一窒,什么都吸不上来。
手脚也不听使唤,如同从未游过泳的旱鸭子。如果是他很小时候的玩伴看到如今他在水中慌乱挣扎的模样,一定会笑掉大牙。
“你记得游泳的。”
松田警告自己。但身体完全不受他的意志驱使。他感受到被水带去沉浮与漂流的力,也感受到四处无依的空洞。
偏偏在这样的时候,他的眼睛还是该死地敏锐。
亮光就在下面。
他勉力抓住一块水中横出的老树根,好不让自己被冲走。
他看清楚了,那个亮光被卡在了水底的石缝间。好消息是不会再被冲得更远,坏消息是,他也必须要潜入水底。
青学和六角的人顺着溪水朝下游狂奔而至,在水面逐渐开阔平缓的地方,岸边树丛里发现了他们要找的人。这里离他们打水仗的地方已经很远了,和他们登山的石梯也完全不在一个方向。
走失的一年级生看起来很不好受。他趴在水边吐得不轻,连支撑自己的手臂都在发抖。看起来仿佛一个不支,便能倒头栽进水里去。
“松田!”
河村喊了一声,冲上前捞起他。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松田搬到离水稍远的地方,越前摸了摸松田的腹部:“应该吐完了。”
松田的眼睫还在颤。他尚有辨认人的能力,在围住他的人中找着什么。
六角的人水性更好,对溺水后的人如何救助也颇有经验。他们确认了松田的状态——这个一年级幸运地没怎么受伤,也是自己爬到岸边的,缓一缓便没有大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