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照林这才想起来,他上辈子好像确实做过一份什么测试,这东西对他来说很无聊,他闭着眼睛全选了最好的那一个,交上去之后,这件事便再没了下文,也被他远远抛在了脑后。
他突然明白,心理医生是过来干嘛的了。
与他的选择截然不同的另一边极端,是选项最坏的那一种。一旦选择了最坏的这一边,也就意味着,这个学生需要去看心理医生了。
楼照林的心脏突然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他不知道上辈子的连星夜选了什么,但既然这事没有下文,那估计没认真选。
那这一辈子呢?连星夜已经有了主动寻医的意愿,他会好好做题吗?如果他好好做了,学校会带他去看病吗?结果会与上辈子有所不同吗?
班主任在课前用极短的时间提了一嘴,显然并没有将这件事看得多重:“今天内填完,不要拖到截止时间,按实际情况填就行,几分钟就选完了,不要耽误学习时间,也不要瞎选,看清楚字再选,瞎选的就等着被叫家长吧。”
最后一句,听起来老师惯用的威胁,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但不知是不是连星夜的错觉,他总觉得老师在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朝他瞥了一眼。
连星夜当晚在班级群里收到了链接,他打开后惊讶地发现,这个题目居然跟他之前在网上做的抑郁症测试题很像,不过网上找到的题目肯定没有学校给的官方和详细。
整个世界被按下了休止符,耳畔除了雷霆般震动的心跳声,再也听不到其他,沸腾的血液让他的脸颊迅速升温涨红,指尖的温度第一次不是冰冷而是发烫,他在紧张,他在激动,他像一个即将登基的王一样热血沸腾。
他将第一次展露自己的真实。
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认真真阅读每一个文字,按照自己最真实的情况作出选择。
他的家里人不愿意相信,他从来不是一个会说谎的孩子,那么这一次,他也没有说谎,即使他正在亲自一层层地剥下人皮,把腐朽糜烂的内里暴露给大家看。
他不明白为什么班主任说只用做几分钟就能做完,但他却做了整整一个小时。
点击提交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把心剖了出来,血淋淋地捧向这个世界。
他用他的生命做筹码,等待着世界对自己的宣判。
……
他赌输了。
当班主任浑身低气压地走进教室,把烦闷与嫌弃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一败涂地。
“连星夜,我怎么教你的?我是教你这样乱填的吗?”
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班主任怒发冲冠地将写着连星夜名字的表格甩在了他的脸上。
“你的抑郁检测结果出来了,说是情况非常糟糕,你自己看看吧,全校一共才五个,我们班就有你这么一个,就是因为你乱填,校领导特意找我谈话了,你说你是不是闲着没事儿干,非要给我找事儿!”
连星夜从班主任进教室开始就一直处于一种天旋地转的状态,表格甩在脸上,像是在他脸上抽了一记响亮的巴掌,整个世界上下颠倒,为什么啊,这是他的隐私啊,为什么要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呢?为什么不能偷偷喊他呢?他的骨骼轰然坍塌了,他的肉极速腐烂,然后像渣滓一样一块块地掉下来,他的血像河一样淌下来,入目满是红和黑,血和肉,他忽然猛地捂住嘴,身体抽搐地干呕起来,他居然因为过于羞耻和惊恐甚至感到反胃。不,他不能吐出来,这里是教室,他至少不能当着全班人的面吐,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现在依照校领导的吩咐,我要把你的家长叫来了,你好自为之吧。”
连星夜像触电一样猛地惊醒,一股刺骨的寒意像蚂蚁一样陡然爬上他的脊背,他汗毛倒竖,浑身止不住地颤栗,近乎连滚带爬地朝班主任奔了过去。
“老师,求您了老师,我错了,我不应该乱填的,求您别叫我的家长好不好?”
他的脚步踉踉跄跄,身体摇摇晃晃,整个人在一瞬间汗得透湿,像被兜头泼了一盆水一样,恨不得手脚并用地往外爬,他爬到门口,又爬到走廊,追着班主任来到办公室,泪水早已流满了他整张惊恐的面孔,他几乎快要跪倒在地,他恨不得跪下来给班主任磕头,求他放过自己,求他饶恕自己的罪孽。
“我错了,老师,我真的知错了,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该乱填的,求您不要叫我的家长过来,求您了,老师,求您了……”
班主任没想到说要叫个家长连星夜能这么大反应,搞得跟他在欺压人似的,他赶紧站起来走到门前,往门外看了看,没见到其他人,这才松了口气地把门关上了,回来无奈地说:“叫家长是学校的规定,不是我说算了就能算的,我昨天都说了,如果瞎填就要叫家长,你自己不听老师的话,那就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这件事情不用说了,我现在就给你家长打电话,让你家长现在来学校一趟,你们自己好好谈一下吧,正好,顺便谈谈你最近成绩下滑的事,你最近的态度实在不端正,马上就要第二次月考了,是该给你和你家里都敲个警钟,让你吃个教训。”
班主任一边说着,一边毫不留情地打开了学生信息表,找到了徐启芳的电话号码,当着连星夜的面,拨打了出去。
“喂?班主任吗?请问有什么事吗?”
班主任目光嗔怪地瞥了连星夜一眼,像是在看什么喜欢惹麻烦的东西,开口道:“喂,请问是连星夜的家长吗?我是他的班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