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面看不清程殊楠的表情,只看得见他蓬松的发顶,身上裹着一件很厚的毛衣。十月的域市气候适宜,有人穿短袖,有人穿卫衣,但程殊楠好像格外怕冷,晚上睡觉都要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手脚也是凉的。
梁北林盯着楼下即便裹着厚衣服依然瘦小一团的人,心想程殊楠每天吃得那么少,日子过得小心翼翼,怎么能抵抗即将到来的寒冬。
他点开手机给物业发消息,确认空气能制热设备安装时间,直到对方一再确保11月初即可使用,并且承诺“一定会比往年使用地热更暖和”
,他才放了心。
窗帘半开着,窗户打开一半,梁北林靠在窗前,视线定在程殊楠身上。
程殊楠毫无所觉,一动不动坐在凳子上。过了好久,叽叽从远处跑过来,蹿到他膝上喵呜叫了几声,他才动了动,低头去看猫。
叽叽咬了一根小树枝给他,然后又咬他的毛衣,大概是想让程殊楠和它一起玩。程殊楠便站起来,随着叽叽往前走了几步。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蹲下去,手里拿着那根小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
那块空地刚刚松过土,梁北林定了几棵白玉兰,想要种在这里。
程殊楠画了一幅画——梁北林视力很好,从二楼能清晰看清楚画的轮廓——像小孩子的简笔画,画的是一个人,微微张开着双手。
也不知道画的是谁。
程殊楠看了一会儿,扔掉树枝,然后做了一个让梁北林意想不到的动作——他慢慢躺下去,侧卧在那幅画上面,然后伸开手,和画里人的手臂叠在一起。
像是被人抱着。
梁北林像被什么东西瞬间击中,呼吸都要暂定。
叽叽不明白为什么主人要躺在地上,它好奇地看几眼,独自跑到一边玩去了。
花园里漂浮着淡淡的桂花香,二楼也能闻得到。这是程殊楠很喜欢的味道,从他和梁北林在一起后,便在院子里种了两棵四季桂,一到十月,整个院子里都是馥郁芬芳的香气。
他也喜欢白玉兰,早在好久之前就吵着要种,但梁北林一直忙,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如今白玉兰马上要种了,桂花也开了,程殊楠却一点也不开心。
他蜷缩在那幅画上,抱着膝盖,头发遮住了眼睛,像落在地上的一片没有生命力的枯叶。
梁北林一步一步走过来,脚步迟缓凝滞,每一步都像踩在淤泥上。
程殊楠闭着眼,就那样一动不动躺着。等梁北林走近了,他才睁开眼,愣愣地看了梁北林一会儿,从地上爬起来。
米色毛衣脏了,裤子上也沾了很多土。程殊楠没管,绕开梁北林,想要回房间。
梁北林忽然抬手抓住程殊楠手腕,嘴巴张了张,想要说什么。
“冷,”
程殊楠先开口,“我想回屋。”
他说的很理所当然,大眼睛看着人,似乎真的是因为冷,而不是想要回避和梁北林单独待在一起。
梁北林只好松了手,看程殊楠转过身往房间走。从他的视角里看去,宽松的毛衣挂在程殊楠身上,领口太大,露出一截干净细瘦的脖子。程殊楠走路很慢,进了门便按开电梯,面朝里盯着电梯扶手,没往外面多看一眼。
梁北林站在原地,疲惫和无力感涌上心头。他站在那幅画前,程殊楠起身时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将画中人的手臂踩了一脚,线条模糊了,只剩下一个圆圆的身子。
梁北林在那幅画前站了很久。
他不知道程殊楠画的是谁,或许没有指向性,只是单纯的虚幻中的一个人,用一个莫须有的怀抱,接住了程殊楠破碎的身心。
梁北林突然想不起来程殊楠以前是什么样子了,笑着的,语速跳跃地说话,猫一样赖在他怀里,生气的时候会翻出很可爱的白眼,考试成绩太差会痛定思痛发愤图强……
总之不是现在这样麻木的、小心翼翼的程殊楠。
因为午饭时程殊楠多吃了两颗小番茄,梁北林临时决定带他去朋友的农庄过周末。
农庄里有很多小动物,还有很多无土栽培的蔬菜,有一整间暖室里面种着各种颜色的小番茄,味道和餐桌上吃到的一样。
程殊楠摘了小番茄,喂了兔子和孔雀,晚饭时多吃了几口菜。梁北林神色间也跟着松弛下来。
晚上他们就住在山顶上的星空房,穹隆形玻璃顶能看见星星。
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程殊楠洗过澡,躺在床上看星空。梁北林后洗,浴室的门打开,他穿着浴袍走出来的同时,程殊楠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梁北林掀开被子躺在床上,抬手关了灯。
今晚很适合观星,夜空里缀满星星,梁北林看着看着,觉得像程殊楠之前穿过的一件衣服,深蓝色的西装礼服,上面缀满闪耀的碎钻。
是他18岁生日宴上穿过的那件礼服。
那一天,他就是穿着这件礼服,当众表白。
他站在台上,紧张到额角发丝都湿漉漉的,手里握着一只话筒,叫梁北林的名字。
“北林哥,我很喜欢你。”
声音夹杂在喧嚣和背景乐中,泠泠清脆,穿透那些不堪的算计筹谋和人心世故,穿透经年的磋磨孤寂和挣扎求生,稳稳落到梁北林的面前来。
“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爱护你,做你的家人和爱人,让你开心。”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离开你。”
“只要你回头,我永远在你身后。”
“北林哥,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