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钩又是知名的兵器,刚刚从杨太师手上讨过来的,杨太师威望甚隆,从来没有和这个二皇子有什麽交集,更不可能和他串通一气。
杨太师本人也瞪着铜铃似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兵器。
那是他常年随身的兵器,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它的材质,硬度,刺入甲胄时势如破竹的手感。
因此,也没有人比他的震撼更具体,更实在。
魏玄极等了一会,见没人出来说话。
「父皇,」他摊开手,将银钩送到皇位上的尊者面前,「神迹已现,请您遵从诺言,放了周元瑢一家。」
众人屏息,虽然他们觉得很厉害,但是,这,能算是神迹吗?
的确是违背常理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拉开了杨太师的银钩,这说出去谁都不信。
但是,没人能揣摩到开平帝的心思,开平帝以武力平天下,他本身就是力大无穷的猛虎,会把二皇子这一手放在眼里吗,会允许二皇子公然在监斩台上挑衅他的权威吗?
没人知道。
开平帝微微垂下眼皮,注视着捧着那双银钩的手。
那双手看起来还未长成,手掌薄而窄,手指显得长,两边手掌抓握的位置留下深深的血痕,显示刚才用力所致。
猛虎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哼笑。
「杨国兴,你怎麽看?」开平帝抚了抚黄铜扶手上的兽头,状似随意地问道。
杨太师向开平帝行礼,恭恭敬敬答道:「回禀陛下,老臣以为,此乃天降祥瑞,二皇子勇猛无匹,天生神力,正是继承了陛下的血统,将来定可以守疆拓土,有一番作为。」
杨太师是个人精,眼力比大皇子又要高出许多,在应对称旨方面,无人出其右。
他已经看出来了,不管今天魏玄极是怎麽做到的,二皇子在宫中的地位算是坐稳了,他莽了这一下,给开平帝留下了深刻印象,从此往後,不会再受到大皇子的一味压制。
杨太师不介意做个人情,帮着这二皇子说两句好话,至於大皇子那边,他也没得罪,老大继承王位,老二驰骋沙场,两边不冲突,大皇子也不至於不高兴。
果然,大皇子稍稍皱眉之後,似乎想通了什麽,又露出笑意。
开平帝则猛地一拍铜兽头,发出「通丶通丶通」地几声巨响,传达出他内心的畅快欢喜。
「好!」开平帝放声说道,「说得好!看来,朕这猛虎王的名号,总算是後继有人。玄极吾儿,今天朕就应了你!」
「来人啊,传朕口谕,天降神迹,二皇子徒手拉开杨太师的银钩,猛虎王后继有人,今日监斩台上特赦周元瑢一家三口!」开平帝一气儿吩咐完,叫传令官把口谕颁布下去。
至於其馀人嘛,脑袋还是要接着砍的。
魏玄极直至此刻,面上才显出些许释然之色,他向开平帝行礼,请求与传令官一同下去。
「快去快回,不要耽误了行刑。」开平帝今天是出奇的好心情,对着魏玄极说话时,竟透出几分慈父的口气。
大皇子微微不喜,侧过头,对身边亲信低声吩咐了几句。
*
魏玄极三步并作两步下了监斩台。
他早就迫不及待想要确认周元瑢的声音了。
雨中那一声叹息,听得并不真切,现在,他要亲自站在周元瑢面前,听他对他说话。
其实,魏玄极并没有听过他的仙人说话。
四年前,他偏居冷宫一隅,寒冷而漫长的冬夜里,他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睡在四面漏风的屋子里,想着他早逝的娘亲,那个叫紫槿的女人,是世上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然而他连她的面目都记不清楚了。
他自暴自弃地想着,也许世上并无人期待他来,也无人在意他走。
风寒反覆缠上他的身体,他发着高烧,胡乱地想着,或许就可以这样睡死过去,也省得一夜一夜地受苦。
他的仙人,就在这样的夜晚出现了。
一桶清凌凌的井水,一盒松软甘甜的窝头,还有体恤他食不知味,给他开胃的咸菜。
仙人来去无踪,却让他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原来有人希望他活,有人在关怀着他,只要他心里说一句无足轻重的感谢话,善良的仙人就会把天底下所有好东西堆到他面前。
他的仙人,就是这麽好。
他拼命地想要记住仙人留下的一切特徵,至少不要像他的娘亲那样连脸孔都记不清了,可是仙人在这方面却格外吝啬,不愿现身,不愿说话。
他只听到过一两次,仙人的声音。
第一次是在院门前,给他送第一盒食物的时候,见他犹豫,不敢轻易尝试来路不明的食物,仙人有些发愁,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第二次是大皇子授意下前来闹事的粗使杂役,冲进他院子里抢夺炭火的时候,仙人扔砖头和砂石打他们,看他们抱头鼠窜的样子,开心地笑出声,夜风里流转着冰玉相击般动听的轻笑声,听之令人心旌摇曳。
後来,仙人要回到天上去了,离开的时候,半夜里又偷偷来看他,给他准备了充足的食物和保护。
门枢第一声响起时,魏玄极便醒了,那时他还不知道仙人是来告别的,只在那里装睡,希望仙人在他床边多待一会。
虽然只有这麽寥寥几次,但魏玄极有自信,他已经牢牢地把仙人的声音记在了脑海中,只要周元瑢说话,他就能分辨出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