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当然不是,对不起,职业病。”
布兰登把光秃秃的饼干放到茶碟上,侧过身,对着彼得,脸上全是难以判定真假的歉疚,没有人能对这样一张脸生气。这英国人的表演未免过于出色,菲利克时常为此感到紧张,担心自己在看不见的木偶线里缠得太紧。布兰登倒掉冷了的茶,从裹着毛线保温套的茶壶里倒出热的,“我今天是带着好消息来的。因为你提供给军情六处的信息,我们成功挽救了一条无辜的性命,你原本要‘处理’的目标,现在已经在比利时安顿下来了,他的妻子和两个女儿也正在来欧洲的路上。我的上司让我向你表示感激,这完全是你的功劳,亲爱的菲利克。”
“瓦西里猜到我是怎么给你们信号的了,安全屋的窗户。”
情报官看了彼得一眼,把茶壶放回原处,揭开糖罐:“他有证据吗?”
“没有。”
“你是怎么确定的?”
“看了他的笔记,趁他在——总之他没有现。他没有怀疑我。”
“他以后有可能成为威胁吗?”
“我觉得不会。”
“这是你作为情人的判断,还是你作为外勤的判断?”
“我们不再是情人了。”
布兰登轻轻哼了一声,从小糖罐里夹出一颗方糖,他放糖的方式很奇怪,先用勺子在茶碟上把糖块压碎,再铲起来,倒进热茶里。彼得叹了口气,终于走了过来,在布兰登旁边坐下,手肘支在大腿上,交握的手指顶着下巴。
“你想再多说一点瓦西里的事吗?”
“是的。”
长久的沉默之后,彼得听见自己这么回答,“把录音机关掉吧。”
——
彼得穿过杂草丛生的小院子,钻进剧院,再从侧门溜进小巷的时候,附近的教堂刚好敲钟了。下午三点,街上空无一人。他快步向苏联大使馆走去,前所未有地轻松,同时前所未有地愧疚。他原本只打算含糊地说说瓦西里和他在餐厅门口那场不愉快的对话,最后却把所有埋藏已久的灰色小秘密都挖出来,从游泳队开始,一直讲到昨天晚上,就像拔出成串的块茎植物。布兰登既没有哂笑,也不显得惊讶,只是认真地听着,适时问一两个问题,轻轻把话题拨向他想要的方向,最后富有同情心地拍拍彼得的手臂,提醒他该走了。彼得甚至感到一瞬间的感激,仿佛有另一个人听过他们的故事之后,他和瓦西里才真正存在过,而不是他一个人的幻觉。
军情六处后来甚至通过布兰登向彼得提出一个痴人说梦的建议:把瓦西里招揽过来。那时候不论是美国人还是英国人手上都没有深入莫斯科的卧底,在苏联境内的线人们要不就瘫痪在克格勃的严密监视下,无法行动;要不就被反间处嗅探出来,拖去枪毙了,运气好点的被丢到劳改营,自此消失在无边无际的西伯利亚。能在克格勃第一总局反间处得到一个内应,是任何一个情报官的美梦。
这不可能,彼得反反复复向布兰登说明,这比说服克里姆林宫自己长出腿来跑到西欧更不可能。瓦西里是个忠实信徒,诚然,瓦西里偶尔也会抱怨克格勃僵化的行事方式,也很乐意钻规矩的空子,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不推翻规矩本身。彼得恐怕还没说完“军情六处”
这几个字,就会被瓦西里押进卢比扬卡监狱。
“确实没什么希望,不是吗?”
布兰登问。
“一点都没有。”
“有趣。”
“哪方面?”
“你们两个。”
布兰登把两只茶杯碰在一起,“邻居,上同样的学校,通过了一样的思想政治考试,但你成为了你,瓦西里成为了瓦西里。”
“也许是因为我比较软弱吧。”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