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净到透着粉色的指尖,在桌面点出极轻的敲击声,于霁尘看着那只手,话到嘴边,忽又变得不慌不忙起来,甚至欠揍地歪了歪脑袋:“诶,我就不立字据。”
眼见目的即将达成,只剩临门一脚时,对方忽然变了态度,水图南没控制住情绪,气得一下子露了着急:“要是来日我真的嫁给你了,那我就天天花你的钱,把你的家财全给败光!”
因为晓得了一些事,她无论在这里说什么嚣张话,都是无所谓的。
于霁尘看着被逗恼的水图南,忽然觉得这人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的样子,像个被踩到尾巴的猫。
她放下调羹起身,嘴上继续逗她:“你大概不知道我有多少家产,倘你能花光它们,那也算是你有能耐,我拭目以待。”
这个算盘精,她怎么反应这么快!
这个晚上,于霁尘没有吃饭就去睡了,水图南却几乎整宿未眠。
一来是因为算盘精抢走床,她在房间另一边打地铺,被硬地板硌得难受,被褥也潮湿,没法睡;
二来,经过晚饭时和算盘精的回合“对战”
,她再次想起于霁尘在同旺楼外,给她说过的那些话,一时不晓得她现下做的一切,究竟是对是错。
独立,真正的独立,于霁尘讲的“独立”
,究竟指的是哪方面?
人都说亲长是孩子天然的夫子,此言非常有道理。
水德音和陆栖月,并非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夫妇。二人两天一吵架,三天一动手,拌嘴口角更是家常便饭。
水德音自私自利,讨厌女儿,还非要虚伪地假装;陆栖月和水德音性格不合,即便她是唯一真心爱孩子的,却也一边多愁善感,一边对水德音心存依赖,所以她总是陷在矛盾里百般痛苦。
事实教谕,要胜过世间口齿最伶俐的媒婆,水图南自幼将娘和爹间的相处看在眼里,不由得对婚姻充满失望,她本来可以不用嫁男人的,她七岁上结了同老契,可是,和她结下同老之契的人,夭折在了结契的当年秋天。
那张同老契,成为一张废纸,没有了任何价值,所以才没被水德音毁掉,以至于做为“漏网之鱼”
,被水图南保存到现在。
她对婚姻的看法不重要,即便阿娘会在乎她的幸福,但阿娘对爹爹的反抗,多数只停留在口头上,她的婚姻,需要为爹爹带来利益。
这不,生丝问题得到解决后,她即刻被水德音送来大通,跟于霁尘学做生意,因为水氏织造的资金缺口还没有补上。
而接触方短短几些时候,于霁尘表现出来的不慌不忙,又让时间紧迫的水德音乱了方寸,开始另寻他法,亦或讲也是对于霁尘的反向试探。
结合双亲的情况,水图南理解的“独立”
,是财物和生活上的独立,她曾不止一次发誓,长大后绝不活成阿娘那个样子,依赖着男人,万分痛苦地活着。
阿娘总是告诉她,作为女人,手里要有钱,这样才能挺直腰杆,有底气平等地和别人对话。
受于粱之恩,水图南拥有泰湖沿岸十几家独立产业,拥有水氏织造两成半话事权,她不需要双亲给钱花,可是,她还是被父权紧紧地扼着咽喉,拿她的婚姻做筹码,随意押桩。
独立,除去钱财独立,其它还有什么呢?思想行为么?她也没觉得自己在这些方面,过于依赖着双亲啊,怎么就不独立了?
“于霁尘,”
深夜里,水图南惆怅地轻声开口,“你说的独立,倒底是什么吶。”
夜深深,运河的流水声隐约传来,半间屋子之隔的那边,于霁尘鼾声微微,睡得猪一样沉。
次日中午,客船抵达湖州县码头时,淅淅沥沥的雨落变得更大几分,讲河面敲打出连串水泡,老冯提早安排好的车,顺利接到一行四人。
到湖州县后,于霁尘的淡静表现,再次刷新水图南的认识:至客栈下榻,这人什么也不做,吃了饭倒头就要睡。
“秋大哥讲,分铺的掌柜,特意来见你了,正在楼下等。”
水图南受船家秋大哥之托前来传话,大方地瞧着床榻上那一条人形,好奇问:“你不起来见见他?”
于霁尘裹着被子,困倦地闭着眼睛,声音沉闷:“老冯察觉,湖州县的生意有问题,苦于没证据,所以才借着抽巡的名义,打发我来看看,我们出发前,没人知道我们来湖州县了,你讲,这个时候,我要否见掌柜?”
来之前她没给水图南说,此行来湖州县是要做什么,谁知道水图南是个没心没肺的,只管是跟她出门,也没问到湖州县的目的。
“抽检是突然袭击的,正是如此,才要抓紧时间见吧,”
水图南的想法,是正常的掌事人思维,“我们出发前并未通知湖州县这边,即便出发后有人泄露你的行踪,但一日半的时间,也不够他把事情完美遮掩,你要是抓紧时间探查,说不定可以找到蛛丝马迹。”
“费那个劲干什么,”
于霁尘打个大哈欠,做了个向外摆手的动作,“你也回去睡个晌歇吧,一路上怪累的。”
这话没讲错,水图南昨晚基本没怎么睡,今早于霁尘看见她时,还嘲笑她眼圈黑得像武卫地区的貔兽【1】。
水图南拿不准于霁尘究竟要做什么,即便身份被她戳穿,算盘精也依旧不紧不慢,她实在琢磨不明白,没再说什么,给秋大哥回了话后,径直回房间补觉去。
可是怎么会不对接下来的事,产生浓浓的好奇,好奇于霁尘会如何收拾被她知晓秘密的后果。
跟于霁尘来湖州县,水图南做了好几手准备,其中最后一条,便是向官府揭发于霁尘的假身份,只看于霁尘的举措,将决定水图南如何选择应对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