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我们每往前走一步,脚下便会多一具尸体。”
有晶莹的泪珠划过小麦色的皮肤,只在木制回廊上留下了一个深色的圆点,便倏尔消失不见了,甚至连浅浅的泪痕都没有留下。千手柱间抬头望向远方的天空,神情中带有云间的神佛俯视芸芸众生时的慈悲与悯然。
“但是到此为止,不会再有更多的人为之牺牲了。”
6|兄弟丨05
“荒谬。”
立在桌面上旋转不停的骰子被狠狠拍在苍白的手掌下,千手扉间从唇齿间艰难吐出的音节同他掌下的办公桌一起微微颤抖着。兄长满脸不以为意的笑容像尖锐的匕首挣裂开他狭长的眼眶,直到刺痛的眼角逼迫他在与柱间的对视中愤懑地合上双眼,始作俑者仍浑然不觉,还在将眼前发生的一切视作弟弟的无理取闹。
“如果这场对局要以大哥的性命作为赌注的话,我选择退出。”
摊开的手掌被动作迟缓地收至身侧紧握成拳,露出桌面上一小堆朱红色的碎屑,那是方才还在旋转的骰子的残骸。“一个输不起的赌徒只会在赌桌上成为影响别人判断的累赘。”
如脱缰野马般失控的情绪在理智的镇压下缓慢地平复着,纵然如此,无论身陷怎样的危局中都能维持泰然自若的面具还是在兄长面前裂开了一道罅隙。在繁余人等陆续离开,只剩下兄弟二人当面对峙的办公室里,千手扉间的声音在这炎炎夏日中清冷如隆冬的雨雪,一字一句都寒意逼人。
然而那字里行间潜藏的滔天怒火,几乎连这套滴水成冰的武装都无法掩饰完全。
宇智波斑败了。
一天一夜的激战,双方解开情义的枷锁后在杀气蒸腾中大开大阖的招式将整片战场摧毁成一片寸草不生的废墟。最后宇智波斑脱力地躺倒在废墟中央,地面上一道道狰狞的裂纹从他身下蜿蜒向视线的尽头。战败者失神的双眼中倒映着蓝天与白云的幻影,涣散的目光已无法在现世寻得焦点,模糊的视野里全都是弟弟在弥留时脆弱的音容。
或许要不了多久,大哥就可以去陪你了。
脱离战斗的千手柱间很快便喘匀了紊乱的气息,他半蹲在宇智波斑的身旁,远处注意到战斗结束的扉间手持雷神瞬身出现在他的身后。千手的族长不允许弟弟在自己身上留下飞雷神的印记,飞雷神太快了,如果扉间为了保护兄长而决定以身涉险,就连柱间也没有把握在飞雷神的速度下及时制止他。
激战的风波平息后,越来越多的千手和宇智波开始从安全地带向废墟中央的三人靠拢。摊开双臂仰躺在地的宇智波斑已无力再在失魂落魄的族人面前维护一族之长的威严,复仇的失败仿佛兜头淋下的一盆冷水,将宇智波心底孤高的火种彻底浇熄,一瞬之间便抽干了这具躯体的全部生机。千手柱间低头俯视着狷狂不羁的神气从少时挚友的眉目间缓缓褪去,取而代之以解脱的麻木与释然,心中竟也突兀多出一份兔死狐悲般错位的动容。
曾几何时,斑与柱间是心意相通的密友,时来运转,宇智波斑与千手柱间却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但是在迟来的胜负终于尘埃落定的这一刻,对于千手柱间来说,密友或是仇敌,这些身份突然变得不再重要。宇智波斑是这世间唯一可以与他匹敌的对手,连扉间也无法理解完全,因为只有同样强大的斑才能懂得他在高处不胜寒时的那份寂寞。但是此刻这颗星星却忽然熄灭了,千手柱间感受不到战胜宿敌的喜悦,空荡荡的内心只剩下无法排解的沉郁与彷徨。抛开宇智波与千手之间的恩怨不谈,或许兔死狐悲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离谱的形容。
然而兄长对手下败将表露的隐忍是无法感染千手扉间的情绪。永恒万花筒和须佐能乎仿佛是泉奈的亡灵向现世发出的反击。拔地而起的深蓝武士与庄严雄伟的木制佛像在夕阳的余晖中交战一处的场景实在过于震撼,连大地都在为这份神力颤抖,连天空都在为这份神力哀鸣。宇智波泉奈用自己的性命为兄长铸成了这副坚不可摧的铠甲,而千手扉间却只能在这场旷古烁今的战斗中做个袖手旁观的局外人。
如果柱间在与斑的交锋中不幸殒命,那么他自以为是的算计才是置兄长于死地的元凶。
束手无策的挫败感如绞紧的套索般缚住了他的呼吸,从黑暗中伸出的巨手将他目所能及的未来连同坦荡的心怀与博大的胸襟一并敲碎,被挤压变形的胸腔愈发逼仄,那些有关和平的理想、临阵的谋略、政治的觉悟,以及所有弘大与高尚、卑劣和鄙薄的人格,都在这片黑暗里被炽烈的情感一个接一个地排挤出狭隘的理智之外。半空中绽开的花苞盛大而又肃穆,宛如降临人间的神迹,劝诱着所有凡人从敬畏中向其俯首。然而千手扉间却在以一种觊觎的姿态朝远处巍峨的木人引颈张望,那是此时此地他局促的思维中仅存的信仰所在。
和这份信仰相比,原来自己是这般的渺小。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最后从狼藉的战场上倒下去的身影并非千手柱间,兄长那从不被拿来炫耀的实力似乎已强大到不容他人揣摩的地步。扉间动作麻利地赶到了结束战斗的两人身边,将所有的余悸和后怕都藏进了瞬身落地时急急止住的趔趄里。沉浸在不知名情绪中的兄长并没有从弟弟失态的举止中察觉出端倪,扉间沉默地站在他身后,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观察着宇智波斑的神情。
他认输了吗?
宇智波斑注意到千手扉间怔愣的视线,这位精明的权谋家此前从未在战场上放空过自己的思绪。是因为已没有必要再做防备了吗?宇智波斑想出言挖苦这位躲在兄长的羽翼下安享成败的懦夫,可想想却又作罢,最后只剩下一声无力的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