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妙转身走时,殷莲在她身后说:“我妈妈死之前说,她后悔生下我。”
脚步停下,葛妙回头。殷莲看着她,面无表情,可眼睛雾蒙蒙的,隔着一层水汽。
殷莲语调平和:“葛护士,你妈妈也说过这样的话吗?她后悔生下你吗?”
葛妙感觉到自己的瞳仁在震颤,汗水一瞬打湿了衣服。什么样的妈妈会对自己的女儿说出这种话当作遗言?
“你问问俞医生吧。”
天旋地转的晕眩让葛妙无力再支撑自己和殷莲对话。她匆匆丢下这么一句含糊而敷衍的回答,加快脚步离开207病房。
葛妙一路推着小推车,小跑着到走廊的尽头。
在护士台值班的护士们听到“咣当”
巨响,纷纷从护士台探出身去循着声音传出来的方向看。一辆小推车孤零零的在走廊尽头里,车上的药袋子掉下来几个,散落在地上。原本应该推着小推车的葛妙却不见了。
有位护士从护士台后绕出来想要找葛妙。不过不用找,安全通道铁门的后面很快传出难以抑制且哀凄的哭声。
护士们面面相觑,同样也正在上班的葛妙的妈妈张丽听到女儿大哭,丢下手上的拖把,骂骂咧咧地从护士台路过,走到走廊尽头。
她先把掉在地上的药袋子捡起来重新放回小推车上,再打开安全通道的门。
葛妙蹲在地上,把自己抱成小团,脸埋进膝盖里。哭泣在门被打开后,由大声渐渐转为止不住的抽噎。铁门被关上,张丽蹲到葛妙身边问:“怎么了?好好的上着班儿,你哭什么啊?”
葛妙吸吸鼻子,发现止不住哭后就不想再试。她干脆又继续哭起来。
张丽揉揉酸胀的小腿,在布满灰尘的楼梯上坐下,听葛妙的哭声渐渐平缓,她重新又问:“怎么了啊?”
“……难过。”
葛妙说话时才后知后觉嗓子疼,太阳穴也疼。
张丽摸摸工作服的口袋,掏出几张皱皱巴巴的纸巾递给她,“上着班呢,难过什么?谁欺负你啦?”
葛妙用纸巾擦擦眼睛。哭多了,她回答‘没有’两个字时声音走调,语气发飘。意识到这点之后,葛妙深吸一口气,尽量平缓地说:“没有人欺负我。”
“那怎么哭成这样啊?”
葛妙长长的舒气。她的脑子钝钝的,可是在妈妈面前,她又不需要勉强自己保持脑子清醒。她说妈妈,我就是很难过。刚才殷莲和我说,她妈妈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后悔生了她。听到这句话我就开始难过。
葛妙顶着红彤彤的眼睛看张丽。张丽的年纪也大了,黑色的头发里掺杂比葛妙记忆中更多的白头发,眼角和额头的皱纹都多了许多。
“妈妈。”
葛妙吸吸鼻子,“殷莲还问我,你有没有对我说过这句话。你后悔生了我吗?”
女儿有着和自己丈夫相似的外貌,平时还没有觉得,今天她难得大哭,张丽才发现其实女儿也很像自己。她的五官柔和起来,一双眼里带着懦懦的怯意。她期待母亲给出不同的回答,又担心得到肯定的答案,得到张丽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