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糕听得一怔。
他?丝毫没觉得陈睦是在岔开话题,反而觉得这是在跟他?掏心窝子了:“真的吗?你?也吵过?”
“对啊,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成长过程中?这是难免的嘛。”
“那你?
后来跟你?爸妈和好了吗?”
“那得看什么叫和好。回到以前那样,他?们是亲亲老妈、亲亲老爸,我是他?们的宝贝女儿?这样吗?那不可能了。”
陈睦这话让杨糕的心凉了半截:“不可能了吗?”
“当?然不可能。难道?我永远是襁褓里那个小宝宝吗?难道?我会?一直那么听话,以满足他?们的要求为己任吗?”
陈睦耸耸肩,眼睛依然看着天际的太阳,“如果一定要这样的话,那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孩子,我就是个混蛋白眼狼。”
好激烈的用?词,说得杨糕心惊肉跳。
但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尤其还正在叛逆行为中?的,实在是很难抵挡这个,于是惊讶之余眼里还流露出几分藏也藏不住的向往。
他?尝试着问?她:“那你?不难过吗?你?连跟自己的爸爸妈妈都不亲密了。”
“难过……?确实难过,但又能怎么办呢?”
陈睦说,“我本来也不是什么老实巴交孩子——我一直觉得爹妈让你?往东你?不敢往西?这不叫孝顺,这叫窝囊废。”
太阳继续下沉,靠近远处的山尖,然后被一点点吞噬掉了。
陈睦是想起了23岁那年,她决定辞职成为全职车手时的事。
“你?现在的工作多好?我都不知道?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你?就图一时新鲜,你?说你?要去开赛车,可你?真的了解过这个东西?吗?你?有这么多钱去玩赛车吗?你?以为靠这个东西?真能赚到钱吗?”
“你?又嫌谈钱俗了,那不谈钱你?吃什么喝什么?就算不说钱的事,你?知道?这有多辛苦、多危险吗?本来一帆风顺的人生,你?到底想把自己毁到什么地步?”
离家前妈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陈睦!你?要非得辞职去开赛车,我和你?爸就当?没生过你?!”
十八姐你开门啊姐!
但是对陈睦来说,她对父母肯定是没有恨意的。
如果当时?她屈服于一些怒吼与要挟,最终没有走?上赛车路,那可能会有恨。不过在她心里这种恨也是窝囊的一种表现。
事?实是她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她接受了徐来的邀请,开启了一段热烈放肆的时?光。
那她还有什?么?可恨的呢。
爸妈恨她倒是可能的,他们想要的孩子,绝不是这样卑劣、愚蠢又自私的。
绝不是要放弃大好前?程,不听老人劝告,投入所有积蓄去追寻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最终钱没赚到?身?体也摔坏了的。
所以陈睦跟杨糕说了,回不到?过去的,一点儿都回不去。
她毕竟是已经成了一个有自我意识的大人,而?且不愿在人生选择上让步,任何事?,只要她想做,没有人能阻拦,也没人有权力阻拦。
这是作?为“宝贝女儿”
永远也无法享有的待遇——想要被当作?独立的人尊重,就得去做独当一面的事?;想享受宠爱和保护,就必然受制于人。
陈睦选了前?者。
那晚在大柴旦,陈睦和杨糕斥巨资点了锅冰煮羊,晶莹剔透的大冰块子煮化了,将羊肉煮得紧实细嫩,蘸上韭花芝麻酱大快朵颐。
陈睦一杯接一杯给自己?倒啤酒,以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身?份,大言不惭地传授着自己?的“宝贵经验”
:“所以我就跟你说了,别怕失败——你看?我一说‘失败’你就着急,我的意思是你想干什?么?你就去干,就算失败了又能怎么?样呢?天还能塌下来吗?”
杨糕闷头啃着羊骨头,不知道这话怎么?接。
他和陈睦喝酒几乎同步,他都不知道陈睦是怎么?做到?三两杯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真令人心生羡慕——哪像他,脑子清醒得不得了,只能被迫听她在这儿耍酒疯。
陈睦见他不搭腔,还用筷子敲敲锅边边,跟他嚷嚷:“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啊,都跟你说了,我跟那些泼你冷水的人有本质区别。按我的观点,孩子想干什?么?必须支持!至于万一摔得头破血流——自己?负责,自己?兜底!这才是不负天地,不负父母,不负人生,不负自己?!”
隔壁桌传来悉悉索索的嘲笑声,杨糕都不敢抬头,只闷闷应了一声:“我妈要是这么?跟我说,我只会觉得她是换了种劝法……”
“说的什?么?啊,大点声!”
火锅店里热气蒸腾,陈睦更是气场火热,“挺大个人了怎么?说话唧唧歪歪……”
杨糕一把把她敲着锅边的筷子扒拉开,神情是真恼了:“你能放尊重点吗?”
陈睦这才消停,用筷子屁股挠挠头,重新老实地夹菜吃菜:“反正我意思就是,你能按自己?心意做出选择,我是很欣赏的。虽然我也觉得你这个决定,做得有点傻……但是!”
她赶在杨糕发作?前?转折道:“但是没人能保证自己?做的决定一定是对的,你爸妈也保证不了,你要是选了计算机,完事?儿过得不好,你爸妈也会说都是你自己?选的,他们只是给你建议。所以你也没必要跟他们保证你搞摄影就一定成功,你哪能保证得了这个啊。”
杨糕咬着筷子尖尖:“那不成功的话……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怎么?办。这年头本来混得风生水起?,一到?35岁被裁员的多得是,难道这也是失败吗?”
陈睦又灌下一杯,劝杨糕也像劝自己?,“那能怎么?着,从头再来呗,还能不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