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志说:“已经把过脉,只是受凉腹泻。公子放心。”
我想应该是中暑了;叔父则立起身,要过去探望。
阿志拦住他,陛下已经睡了。
叔父不相信,接着冷淡问道:“那成安侯呢?”
阿志微笑道:“真的睡下了。喝了清粥就睡了,难得睡得那样沉。奴家没有看到成安侯。”
我想问问白天的事,是否和我猜想的一样。未开口,叔父就说:“小冰,谨言慎行。”
阿志走了,他再次提醒我们几个,身处陌生之地,更要谨言慎行。
可是朱翼依然开口:“阿爹,我们此行为何?”
她站在叔父面前,地上的阴影拉得老长,阴影里有诘难也有怨
怼。
他们平时父慈女孝,从来未在我面前争执过。朱翼常说,世上最爱最在乎的,就是爹爹。可是,她对最爱最在乎的人,也有不可明说的怨怼。
“陛下与我许久未见,他亲自南下,我们全家当然要迎接。”
叔父看着女儿,“小月,你不相信我麽?”
朱翼抬起下巴,“我怎么相信。爹爹为了家族荣誉,会把最心爱的人送走。”
滚烫的茶杯烫了我一下;青川不明白为何他们父女俩突然争执起来,莫名其妙看着我们几个。
可是叔父没有生气,他依然觉得我们都是小孩。他把茶杯盖上,盖得严丝合缝。
“小月,你要相信我。”
他还是说着那句话。
朱翼从小与我争抢很多东西,争抢父亲的疼爱,争抢族人的赞美,甚至井生被我多差遣几回,她都嫉妒如小兽。可她也有很多不在乎的东西。她不在乎钱财富贵,不在乎胭脂花粉,也不在乎做皇后。那天,当这个机会从天而降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因为朱翼不在乎,我也兴趣缺缺。凭什么我要去捡她不要的东西呢,纵然我从小有出人头地的愿望,可在那时,她的喜好憎恶,远超过了我儿时萌生的,模糊的志愿。
我理清了心意,就不再烦恼;可是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深沉的担忧。我偷偷溜出来,想对着夜空喊几声。这座轻歌笑语的临湖小院,如今在天子威严下,显得有些笨重。湖边回廊上的花灯都给摘掉了,原先这里轻快的夜晚,也消失无迹。我坐着吹晚风,看到回廊尽头的成安侯父子,心里警觉起来。
其实我内心并不反感野心勃勃的人,因为相比野心,人还有更多劣迹斑斑的侧面。王珒还穿着白天的骑装,那套骑装有点旧,但是很合身,把他衬得很精神。他在黑夜里专注地说着什么,两手抱胸,眼神矍铄,一副对世间万物游刃有余的样子。
可惜我一直成为不了那样的人,内心惶恐。我把小孩式的惶恐藏在心底最深处,对他们喜欢不起来。
“小叔叔…”
王珒发现了我,我就做出笑盈盈的甜美模样。
他们都称呼我:三小姐。我是乌潭南宫氏的三小姐;到了小仓后,井生还是称我三小姐;于是大家叫开了,走到哪里,我都是三小姐。
“三小姐,出来纳凉麽?”
王珒收起了刚才的专注劲,转而注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