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水上人的日子何时好过。”
祖祖辈辈舟居于船,漂泊于水,不过是无可奈何,无路可走,但凡给水上人一个上岸的机会,有哪个不会牢牢握住。
只是关于将来的事,钟还未跟苏乙细说过,无凭无据时这等话说起来浑似痴心妄想,他要等自己更有本钱时再与夫郎许诺。
上艇子回白水澳,两人带的东西不少,为此多交了十文钱,今次船家是个寡言的老夫郎,应该是白沙澳的人,钟和苏乙都不认识,一路也未多话。
不过钟由此觉得,以后既要日日去乡里摆摊,来回搭横水渡实在多有不便,早上是去河口打水的唐大强捎了他们一程,不然带那么多样鱼获,一个艇子都支应不开,看来今后还是撑自家船来乡里顺手些。
踏上白水澳的岸边,两人肩挑的扁担都放了不少东西,日头高起,晒得人大汗淋漓,他们戴着藤笠遮阳,只盼着赶紧回船上把东西放下,喝口凉水歇一歇。
半道上,钟碰见了刘顺风和刘顺水两兄弟。
本来遇到了总要打个招呼,没想到还没走近,刘顺水就拐了方向,把自己大哥也一并扯走了。
这已不是第一次了,钟现自从他和苏乙成了亲,刘顺水就和他疏远了许多,偶尔实在是避不开时,倒也还会寒暄几句,但目光总是闪躲,来去匆匆。
他为此还回去细想,是不是自己无意间做了什么得罪了刘顺水,可实在没想出个一二三来。
若不是他知道刘顺水另有心许的哥儿,都要怀疑对方实则中意苏乙,自己对其有夺夫郎之恨了。
他要还是上辈子那个愣头青,多半会去堵了刘顺水问个明白,但现在经历的事情多了,深知有些交情就是续不了一辈子,昨日还称兄道弟把酒言欢,次日就阴阳两隔的事他也经历过不知几回。
左右不是他对不起刘顺水,对方的回避总有缘由,对方不说,他也就不去问,现下成日忙得很,新婚燕尔,夫郎在侧,又要惦记着家里,又要惦记着生意,没那么相干的人事难免会让步。
另一边,刘顺风被刘顺水拽走,见对方婆妈的不值钱样子就心里有火。
“你到底是吃错了哪门子的药,现今回回见了阿就缩头耷脑,人家是得罪你了不成?还是你偷摸做了什么对不起阿的事,怕人知道?”
刘家兄弟俩,一直是刘顺水和钟关系更好,刘顺风比他俩都年长,若不是像上次那样,刘顺水把人请到家里船上吃饭,在路上遇见了也就是点个头的交情。
故而面对刘顺水最近的奇怪举动,刘顺风才更觉奇怪。
“今日这事你同我说清楚,不管你和阿之间有什么疙瘩,都得赶紧解开,咱们可还得求人办事。”
刘顺水知道刘顺风指的是何事,今天他们兄弟两人照旧去码头上卖鱼获,却得知市金涨价和增收鱼税,登时泄了气,他俩一个要养家养孩子,一个要娶亲攒彩礼,正愁以后的生意怎么做,就听人说起,好像在南街见着了钟夫夫,在那摆了个摊子卖鱼和虾酱。
水上人哪个不知他们是贱籍,按例赁不得摊子,以为是说话的人看错了,刘顺风特地跑去南街暗中瞧了一眼,见还真是个极像样的摊子,挂着市司的木牌。
他当即就猜测,该是钟靠着以前在乡里识得的人脉,想办法赁到手了一个。
想做成这等事,肯定是既找了人又花了钱,不是谁的面子都管用的,可见人家在乡里也不是白混的,哪个是像家里头长辈说的,游手好闲不走正道。
相比刘顺水,他脑子更活泛些,很快想清楚其中的好处,就算花钱,他也认了,只要自己花得起,往长远看总能赚回来。
况且自家兄弟本就和钟有交情,不说别的,光是打听一二岂不是小事一桩?
怎知他把话同刘顺水一说,后者就打起退堂鼓,刘顺风气不打一处来,此刻非逼着他把话说明白不可。
刘顺水支支吾吾,面对大哥的逼问,到最后还是把自己瞒了许久的心事含糊说出。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其实只要我不说,姑母和雨哥儿不说,阿也不会知道,可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实在没脸见他。”
刘顺风听明白后,一时神色僵住,张了张嘴,默了半晌方道:“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是个憨的?”
他一巴掌拍上额头,只觉得脑袋懵,想不明白自己亲弟弟怎么能办出这么一档子蠢事。
“我看你是脑壳里进了咸水,被鱼啃了脑子!”
刘顺风在原地团团转,“你哪只眼睛看出阿对雨哥儿有意?你也不是没有心许的哥儿,要是换了你,有机会和葛家汉子坐一起吃酒,你能忍住不拐弯抹角地打听人家哥儿的事?那天晚上阿只说自己有了中意的哥儿,其余半个字没讲,这还不够清楚?”
他一拍巴掌道:“你倒好,自顾自误会就罢,还巴巴地去告诉雨哥儿,他和姑母浑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从小就是个霸道的,小时候年节为了和人抢块糖都要哭闹,何况是阿那样的好汉子!”
抢走的人还是他向来看不上的苏家乙哥儿,这口气他怎能咽得下去。
说到这里,刘顺风忽然回过味来。
“我说你怎么最近也躲着姑母一家子,原来是两头得罪。”
刘顺水抱着脑袋原地蹲下,丧气道:“大哥你快别骂了,我早就知晓我错了!可这事要怎么才过得去?我若是和从前那样和阿来往,心里总怕他哪日会突然知道此事,你也知道姑母和雨哥儿对苏乙多差劲,提亲那日还不给好脸色,传得人尽皆知。阿要是知道雨哥儿那般的大半缘由在我,不打我一顿都算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