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差没有直接将造反的帽子扣到男人头上了。
卫北临摇头道:“陛下密旨召本王回来,本王岂有弃陛下指令不顾的道理?”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正气凛然,倒叫台上的禁军都动摇了一瞬——景仁帝的确没下令让他们做什么,只不过如今掌管禁军的权利被交到了谢楚源手中,他让他们严防死守、不许开城门,他们便严阵以待……
“可笑,”
谢楚源嗤了一声,不留情面道,“金陵城内安然顺遂,陛下为何会召你回京?若是陛下召你,王爷在金陵附近兜留几日,怎的也不见宫中来人迎接?”
是啊,率军进京这种大事,怎么会不提前告知皇帝呢,如若皇帝知道了,又为什么不命人接应呢……
像是猛然想到了某种可能,一时间城内城外静如死寂,唯闻簌簌风叶吹声,莫名萧瑟。
谢楚源狭眸冷声道:“镇北王,一罪无诏回京,二罪无诏带兵——罪可当诛,来人……!”
“慢着。”
一直垂眸沉默的女人忽然开口,提步挡在了男人身前,掀起眼皮看向城墙上的人,一字一顿道:“我要见陛下。”
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怎么有胆子在数不清的冷箭下挡在别人面前,还大言不惭地张口就要见皇帝?
高台上的人正要开口嘲讽,只见女人从袖中取出一卷金轴黄布,高举在倾洒的光亮之下,映出灿灿的龙纹。
“皇帝密旨,”
褚雪镜迎着天光,城墙上的人逆光隐烁,神情面容俱藏在暗色里,她的嗓音高扬而坚定,“见此密旨者,如见陛下。”
无论谢楚源怎么巧舌如簧,显现在阳光下的清晰龙纹骗不了人——原本拉弓以对的禁军皆放下弓箭跪地行礼,便是站在女人身边的镇北王亦单膝跪下,俯首如臣。
谢楚源行动不便,被景仁帝免去了礼节,但此时凡是注意到他面色的人皆静若寒蝉,他垂眼俯视着城墙下单薄似蝉翼的女人,她那么毫不犹豫地护在卫北临身前,甚至可以为了他牺牲宝贵的密旨,就为了保住男人的一条命。
凭什么呢?凭什么卫北临可以这么好运呢?!
他的脸色难看得像阴沉的黑水,可惜褚雪镜看不见,哪怕看见了也不会觉得怎样,她道:“开城门,我要见陛下。”
皇帝的密旨不是什么人都能给的,不管密旨中写了什么,一定证明皇帝足够信任她,无形中给了她“为所欲为”
的特权。
此番无人再行置喙,很快便有禁军将城门开出一条路。褚雪镜轻轻舒出一口气,回身将身后的男人拉了起来。
“姑娘……”
开门的禁军看了看她手里的密旨,又看了眼和她紧紧握着手的镇北王。
两人交握的手指上各戴着一枚模样奇异的指环,似乎隐隐昭示着什么。
他脸上的纠结没有遮掩,持有密旨的人就有一定任性的资本,可卫北临的身份又着实尴尬……褚雪镜对他道:“王爷是我的丈夫,我带家眷入宫面圣,有何不可?”
禁军睁大眼睛,惊愕覆盖了他的犹豫,使他心里的天平不知不觉倾斜。
说实话他见褚雪镜有几分眼熟,但方才受了那么大的冲击,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她到底是谁,眼下甫一听她这般说辞,竟是把本就打好的腹稿一律咽了回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这是禁军营的马,”
就在开门的禁军要让开之际,身后忽地有人牵着一匹骏俏的黑马走来,对两人道,“小心为上,一定要见到陛下。”
卫北临从北境骑回来的马必然是进不了金陵,但金陵城内的马却可以在城中行动自如——自城门至皇宫有好些距离,绕过市井骑马而去会减少许多不受控的因素。
男人将马从褚朗手中接过,低声道:“多谢。”
送马来的人正是褚雪镜曾经名义上的兄长褚朗,他随意摆了摆手,几年前不着正路的流气已然在时间中消失殆尽,他最后看了被男人护在怀里的人一眼,似是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后低下了眼,什么也没说。
那一边的禁军福至心灵,下意识脱口而出,“那是被掳走的……?!”
能让褚朗和颜悦色的人,好像除了他家里人没有别的人了,再结合先前金陵中疯传的“谣言”
……禁军余下的话被褚朗一个眼刀堵了回去,他后知后觉地看向两人骑尘而去的背影,飞速合上了城门。
虽说谢楚源口口声声说卫北临形似造反,但从北境军抵达金陵周遭开始,他们就一直严防突击,可北境军像是提前知道什么似的只在附近打转,没有一点要突城的意思。
而今日卫北临和褚雪镜现身,更是验证了他们心中的猜想——这些禁军不是傻子,如果卫北临要造反,远不会如此小心翼翼。
禁军是仰仗天子鼻息存活的军队,当初卫北临进京封赏时特意被景仁帝安排到禁军营练兵,前前后后不过才过了三四个月,他们还不至于翻脸不认人。
景仁帝没有明令格杀勿论,哪怕谢楚源给卫北临的头上扣满了诛杀九族的罪名,他们也不会真的完全听他的命令轻举妄动。
只是从“睿王”
回到金陵后,景仁帝变了许多,卫北临和褚雪镜过了进城的这一关,可之后呢?
帝王的心思,是天底下最难猜的。
入了皇宫,他们可还能全身而退呢?
褚朗走上城墙高台,面无表情地看向墙边一站一坐的人,旋即与他们擦肩而过,回到了他本该在的位置。
如果卫北临死在了皇宫。
褚朗几近冷漠地注视着手中弓箭泛着冷光的箭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