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先生点点头,道:“贫道观少侠剑路落落大方,甚有大家之气,决非凡人所能掌控,少侠持之以德,自无不是;倘若持之背义,则恐剑法不能相容矣。”
乐新何道:“道长所言甚是。”
算命先生道:“但少侠应该明白,剑道再深,终不及人道。向闻道生天地,而非天地生;天地法道,而非道法。是以万法归宗,于道,传于天地,而止于人。人为道本,受德于天地,焉有不为之理?贫道少时误入歧途,多蒙一位大侠教诲,方有人为。夫为人者,博观约取,厚积薄,视成败于未果,以端居为不足。云汉之心,时怀之以自勉;兼济之志,虽窘迫而勿忘。”
朝阳初起,照落于他两鬓斑白之间,乐新何在旁恭听高论,想自己消极半载,碌碌无为,惭愧不已,又想儒道之间,竟有如此微妙处,大感自己读书甚少,道:“道长一言,实千金珠玉。晚辈自小深喜儒学,于老庄无为之为多有不齿,今得道长教导,知两家原本和洽,悔不当初。”
算命先生哈哈一笑,道:“道,远矣,深不可测,向来寄游于天地之间,本无分别,奈何庸人多扰,故有家门学派之分。虽诸子自称独立之学,然究于根蒂,盖同一物也。譬如天西转与水东流,二者表面背道而驰,可天运若不西向,则水何以东去?少侠观书不可拘泥于流派作者,如此重蹈古人之辙,全无新意,学难成矣。”
乐新何道:“道长这话晚辈就不明白了,诸子百家,各有一处长短,单说儒道两家就有诸多犯冲之处,哪能同流?”
算命先生仰须道:“天下人同为炎黄之后,而俱有不同。若依少侠所说,要强分性情差异,则人人可为一家,共祖同宗之份,想必难保其实。又如水之清浊,互难包容,然海纳百川,清浊不分尽往东去,方能成就无边瀚海。天地止有一道,而衍生百家之说,家家得道却均有不全,而弟子自以为得道,方有后来各家争鸣,着书论战之故事。”
乐新何自小介意甚深,只觉百家各有独到,此时听算命先生一说,隐隐感到各家之言虽然殊途,却尽数同归,只是学识尚浅,难以明白其中细节精到,拱手道:“蒙道长之言,晚辈茅塞顿开。可惜晚辈览书不多,十几年来,连一本《论语》都没看个明白,更别说其他经典,恐是终此一生,不能达到道长这等豁然之境,羞愧无地。”
算命先生微笑道:“未必然。学海虽然无涯,但书山有径,至于学富多少,却不以观书多少而论之。贫道从五岁开始推读《易经》,至今未尝易手它卷,究其原委,盖其中所学无穷尽也。《论语》一书教人以君子御国之道,贫道虽未曾观阅,但也知此书奥妙无极,少侠有心于此,如能执之不释,耳顺之时,境界岂是贫道所能及?”
乐新何笑道:“道长谦虚了。”
算命先生道:“不敢!乐少侠为人谦恭,贫道甚是欢喜,但身怀杀器,未免不谐。剑有正直之风,具温柔之气,实儒雅中之利器。至于利害与否,因人而异,若以之行善,则善无尽;若以之行恶,恶亦无尽。少侠务须牢记。”
乐新何喏喏应是。
两人立于庭院之中,算命先生言若传教,乐新何受若弟子,事外人倘有不知,只道这是父子庭训。待晨光漫布朝云之时,忽听庭廊上一人大声道:“干嘛呢?吵死人了。”
正是徐芊蕙,她被声音吵醒,又想到昨夜遭乐新何欺凌,雷霆大怒,冲出房门就来骂人。乐新何正听得入味,被她这么一叫,兴致大扫。算命先生欠身道:“贫道唐突了。”
向乐新何道:“方才所说,虽一家之言,但请乐少侠惦记在心。告辞!”
也不等乐新何回话,青袍回荡,顷刻已消失于院落之外。
乐新何见她野性作,虽然不喜,但想自己打扰在先,便甘愿让她骂了一通。徐芊蕙道:“你为什么不还口?”
乐新何道:“我还口也说你不赢。”
徐芊蕙见他生了情绪,道:“不理你!”
转身就要走人,乐新何连忙将她拉住,道:“你……你别生气,昨天都是我不好,求……求你原谅。”
徐芊蕙道:“原谅也没用啦,我现在头还疼着呢。”
说着摸摸脑袋。乐新何道:“我……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徐芊蕙道:“死呆子,那你下次还敢啵?”
乐新何挠挠头道:“我……我也不知道。”
徐芊蕙“哦”
地一声,把小嘴张的老大,道:“不知道?那就是还敢了?”
说着将乐新何的手甩开,想要离去,乐新何忙又把她拉回,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徐芊蕙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乐新何道:“我……我,昨晚你也有不在理的地方,要是你以后又这么对我,我……我受不了,八成还是会动粗的。”
徐芊蕙道:“你若是不来惹我,我自不会踢你。”
乐新何低声道:“再说那里是不能踢的。”
徐芊蕙脸蛋晕红,道:“我……我是不小心的。你……你现在那还痛啵?”
乐新何道:“好些了。”
于是两人和好如初。
在庭院里漫步了半个时辰,下人报说早膳好了,两人遂携手往餐厅而去。来到餐厅,徐子长见他二人已无隔阂,心中替之高兴,环顾四周,独不见那算命先生。徐子长道:“道长何处去了?快快将他请来。”
众下人在镖局中寻索片刻,却寻不到踪迹,忽听门卫来报,说朝阳初上东墙那算命先生就已步出府门离去了。徐子长大怒,道:“你便不知将他收留?”
门卫道:“道长说他已向老爷请过安,征得老爷同意,小的不敢强留。”
徐子长奇怪道:“他竟如此说道,难不成是我哪里怠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