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凉风习习,正午的阳光仍是有些炽热。
车马塞道,铜铃声声,越接近皇城,路上车马行人越来越多。
一辆马车停在安化门外清明渠边的柳树下,王维身着石青团花织绵袍子,戴着软脚幞头,身姿挺拔地站在马车边上,一手牵着马的缰绳,不时向着大路上眺望。此时的他,依旧消瘦,气韵上神似当年的崔宗之,仍是翩翩君子的模样。
马车的门帘被掀起,已经腹大如鼓的阿乐面色憔悴,正由王嬷嬷扶着坐在车里。她强撑起身子,探头略带焦急地问道:“看到她了吗?还没来吗?”
王维回身,对着阿乐微微一笑,安抚道:“信上说是今日午时会到……但这一路风尘,路上歇歇脚,打打尖,有些耽搁也正常……”
他看阿乐眉毛微皱,似有些痛苦,不由叹道:“你如今这身子……实在不必赶到城外来迎接……”
他一挥手:“王嬷嬷,你先送娘子回去吧!”
正在这时,阿乐正看着不远处,惊喜地唤道:“是她!是他们!”
王维猛然回头。
人群之中,两匹满身尘土,连障泥络脑都看不出颜色的高头大马正向着这边疾驰而来,一个一身红衣裹着面纱的窈窕女子正挥着马鞭,英姿飒爽;另一个匹马上,一个面容俊朗眉眼含笑的健硕男子,一袭玄衣,墨飞扬,与她并肩而行。
几乎是同时,他们看见了对方。
阿乐眼中含泪,嘴角却带着笑,扶着王嬷嬷的手走下了马车,急不可耐地向他们挥着手:“阿宛!裴迪!我们在这里!“
王维望着那两个熟悉的身影,牵着缰绳的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攥住,粗糙的牛皮在他手心印下一道血痕,他亦浑然不觉,脸上却不自觉地带着笑意,迎上前去。
马背上的两人同时用力勒紧手中的缰绳,只听骏马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避过了街市上的行人,随后稳稳地立在马车面前。
阿宛掀开了头巾,她明眸皓齿,仙姿玉色,秀飘逸,衣袂翻飞,仿佛寺中壁画上吴带当风、丰艳端丽的女尊者活了似的。路上几个被他们策马惊扰了的行人,原来正一脸不忿地看着他们,但一见阿宛,却是张目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王维轻轻抓住了她的马缰,微微仰起头,声音如春风般和煦:“阿宛,好久不见。”
阿宛微微一笑,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站定后向王维行了一个标准的士礼,无比清脆地喊了一声:“姐夫!”
王维笑意僵住,怔怔地站在了原地。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钝了锋的匕在他胸膛捅了一刀又抽走,挖走了她放在他胸口的那颗心,只留下一个血淋淋的黑洞,只有他自己看得见。
是,是他不配保管她的心,可他的心,却也回不来了,只留下一个黑洞。
从此,他便是一个空心人了。
阿宛故意不看他,扭身向着阿乐奔去,看见她憔悴暗的面色,纤细的四肢与硕大的肚子,一阵不祥的预感淹没了她,心一点点往下坠。
此时,她只庆幸自己还是来到了长安,不由紧紧抱住她,将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声带呜咽道:“阿乐……你这个傻子……”
阿乐亦是眼眶湿润,使劲回抱了一下她,嗔道:“怎么一见面就骂人?十年了,也没见你脾气变好一点!”
阿乐侧头看向端坐在马上的裴迪,眼中满是温柔地问道:“你们……他竟一直在等你?”
阿宛一瞪眼:“你少操些闲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