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上打牌的、宿醉的、说小话的、扯家常的,甚至是已经睡下的仆人们纷纷跑了出来,披着衣服观赏烟花,院落里传来一阵骚乱的动静。
更夫敲打梆子的声音都被炮竹声淹没,只在间隔的时候隐约听见两声。街巡使们也犯了懒,这个点宫里早已歇下了,想必也听不到什么动静。难得的好日子,他们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手里碰着酒碗,说一说笑、碰一碰肩。
怪不得它总是能看到论坛里许多人类吐槽现在的新年越来越没有年味,它现在才知道,原来年味是空中散下的花炮纸屑,是空气里挥之不去的硝烟味;是张灯结彩,是灯火通明;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是凤箫声动鱼龙舞[3]。
o17越看越兴奋,好似被这番景色感染了一番,由衷道:“宿主,新年快乐!!”
过了许久,穆山显才微微颔。
他这样疏冷的态度,与喜庆的节日那般不同,反而带着些许萧疏清寂的味道。
o17下意识望去,穆山显倚窗而望,小桌边放着一壶残酒,初一的夜晚几乎见不到月亮的踪影,幸好今夜有连绵不绝的烟花彩炮充作月光,花影落在酒杯之中,流光千转,余水盈盈。
他束起的已经半干,未能捋进去的散垂在墨眉两侧,时不时地飘动着,恰好遮住了那双底色浓蕴深沉的眼。
等到烟花落尽尾声,穆山显才将残酒一饮而尽,那只碧玉杯盏被他随手搁在了窗边。
“烟花看过了,休息吧。”
另一端,谢景挽着披着衣裳、倚在栏杆处看着远处绽放的花炮。
那烟花其实离皇宫很远,只能瞧见一抹余迹,但依旧精巧绚烂,落下的火星碎子亮点点的,像缀着金的彩带从天上落下,飞舞得到处都是。
蜀桐和保宁年纪都还小,看得津津有味的,但是他俩又怕惹谢景伤心,话也只往一处说:“陛下都下了令不许在城内外放烟花炮竹,要放,也只能在自家里点些地老鼠、小花筒这样的物件,不能闹哄哄的让街坊邻居都听见。他们竟敢这样藐视王法。”
“老百姓不懂律法也就罢了,街巡使怎么也不阻拦,这花炮都放了快半个时辰,怎么还越来越响了起来?真是一群吃干饭的。”
他俩故意说得狠些,也是让陛下舒心。
谢景摇摇头,道:“今日本就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我的父母是离去了,可人家的还健在,总不好叫天下人都跟着我伤心。这本来就是不合规的律法,他们特意留到子夜才开始燃竹鸣炮,已是对天子最大的敬重了,我们不该要求太多。”
听到这番话,蜀桐便也再说不出别的了。
“也不知道文直那里如何。”
他喃喃道,“近些日来他一直未曾给我写信,虽然正副使都报了平安大吉,但我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见他心思落到了别处,保宁笑着回答:“正副使既然都报了平安,可见是十拿九稳的。想必是陛下之前回信太过冷淡,孟大人伤了心,以为陛下嫌他嗦,便不再那么勤快的写信了。”
孟千舟在私底下从不掩饰对陛下的爱护之意,保宁他们虽然还是十六七岁的孩子,但在深宫里看得多了,也能意会到一二分。
谢景闻言,反而不自在了起来。
这种不自在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是带着点讪讪的无言的意味。
去世后,他身边可用的能完全信任的人,除了蜀桐、保宁他们外,就只剩下了孟千舟。
他们是少时识于微末的交情,而孟千舟又偏偏是个有一点情意就容易摆露在脸上的人,谢景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没有觉,只是他不想破坏这段友谊,故而大多时候装聋作哑。
然而有些可悲的、而他也不怎么想承认的是,必要时刻,这份情意也能成为他的武器。
就像这次孟千舟愿意答应他前往雪关一样。
保宁那番话也是在小心提醒他,冷淡太过,情意也会跟着慢慢消减。没有人比谢景更清楚,坐在现在这鹰视狼饲的位置上,清高和脸面都是最不必要的,能达到目的才最要紧。
以往谢景能明白,但今日不知怎么的,他忽然不那么想明白了。
“他日日都说盼着早日回京,我若回得不冷淡,他在前方还有心思监军么?”
谢景说着,微微饮了口茶,又皱眉道,“有些凉了,蜀桐,你去帮我重热一盏吧,再往里面煮两颗梅子。”
蜀桐笑着接过:“怎么忽然爱吃梅子了?”
眼下不是青梅的时节,泡得都是一些晒干的陈梅,从前陛下嫌吃着舌头酸,只爱吃时令采摘的,怎么突然起了兴致要喝梅子茶了?
她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料到谢景脸色顿时窘迫了起来。好在夜深,也看不出什么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