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月眼眸含泪,泛着水汽的绯色,倒让人看了生怜,他叹息一声,从衣袖中拿出帕子递给她,缓了缓语气道:“还有,大福留不得了,它的习性不适合东都,打发去庄子上吧。”
江晚月拿起手帕的手一顿,收了泪音坚声道:“此事不是大福的错……是她们一同欺我,秋璃也可作证……大福是为了护着我……”
谢璧缓缓看向江晚月。
灼若芙蕖的脸倔强扬起,清亮璀璨的眼眸让人挪不开眼。
“今日是我去迟了。”
谢璧沉吟半晌,嘱咐道:“以后再有这等事,莫要和她们起正面冲突,让秋璃速来寻我。”
“以后,我会护着你。”
他的语气,认真决绝。
谢璧又道:“大福不适合东都,今日闹出的事不算大,她们也未曾追究,可总要给她们一个交代。”
“再说,谢府出入来往的皆是朝廷官员,若是它一个不巧,再冒犯了旁人呢?更何况庆官年纪也小,大福若是伤了他更是麻烦。”
“庄子地方大,一旁便是京城西河,大福也定然惬意……你回去好生想想。”
几日后,谢晚月终是妥协,她独自去了养大福的院子,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大福毛茸茸的脑袋。
随后,牵着它去了庄子。
她记得那是个冬日的阴雨天,她陪外公出船,掀开船舱时,却看到瑟缩成球,躲在船舱里取暖的大福。
大福那时还是个眼睛刚刚睁开的小狗,短短的尾巴微微晃动,甚是可怜,她尝试着喂了它热米糊,没曾想它真的挺了过来。
后来,父亲去外地做官出了事,母亲也遭遇山匪跌落悬崖,在最难熬的日子里,唯有大福陪她玩闹,陪她出船采菱角,或是在岸边,远远的等她回家。
江晚月带着大福到庄子旁的西河畔散步,她摸了摸大福的颈毛,她带它来了京城,却未曾护好他。
婆母早就看它不顺眼,每每便道:“在外头没规矩的畜生,就不该来东都!”
大福是她成婚时带来的,婆母这番言语,似是在说大福,又似是另有所指。
大福还不晓得要分离,仍很是欢快的用脑袋蹭她的膝。
江晚月望着西河,夕阳落下,河面染上金色,一个恍惚,倒让她想起碧胧峡的午后,
江晚月坐在河畔出神,也不知她的两个好友,阿文和笛儿如何了,自己和谢家的婚事,一直是隐秘的,因了谢家的名头太高,外公怕传出去引起波澜,碧胧峡的人,只晓得她要进京完婚,却不晓得她究竟嫁了何人。
江晚月不愿如此,至少不愿瞒着朋友,外公却道,她和谢府身份本就悬殊,若是传出去,有乡亲乡邻求着办事,或者借了谢府名头做了邪事,岂不是又要给谢府惹麻烦?
江晚月垂下眼眸,她从来没想张扬。
她当时只是想……连朋友乡亲都不知晓的婚事,能天长地久吗?
谢家也甚是低调,到了自己进京那日,唯有一个孤舟,默不作声将她接到了京城。
想来谢府也是唯恐和碧胧峡有什么牵扯。
按理,成婚那日,新嫁娘的闺前好友,皆是要出席婚宴的,可谢家并未邀请任何碧胧峡的人前来,甚至,未曾有人问一句,她从前可有相熟的姐妹。
她的宾客好友,皆是谢家从京城找的官宦小姐们,体面风光。
可江晚月却觉得,她和过去的自己,倏然断掉了所有联系。
就好像婚礼后的她,不再是曾经的谢晚月,而是刚刚嫁入谢府的新妇。
她断掉的过去,没人在意,无人问津。
她的夫君,对她的往事,甚至连好奇询问都不曾有。
唯有身边的大福,是她过去活着的痕迹。
江晚月对着河水呆呆坐了几个时辰,随后将大福放到庄子,独自回了谢府。
江晚月的外公做船运生意,出嫁时,陪嫁了六个檀木梁拱的描金大船。
除此之外,还有一艘早已废弃的小木舟,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江晚月最爱在这木舟的船舱里,听父母在船上吹笛弹琴。
后来,她每次想念父母之时,或是受了委屈,便独自躲在船舱里,待上一夜。
出嫁时,外公将这艘小舟也陪嫁给了她。
婆母嫌那老旧的船碍眼,将船安置在谢府西北角的一处荒池上。
江晚月独自上了船,和衣躺在船舱里,望着天际如钩的清月,想起小时候母亲将自己抱在怀中,在月光下唱歌谣哄睡的场景。
很多年过去了,可船上仍依稀留有父母的气息,江晚月在船上呆了半个时辰才出来,她用了晚膳,洗漱后独自睡下,未曾像以往等候谢璧。
夜色渐浓,脚步声从门廊处响起,门被推开,沉稳的步伐朝床畔走来,床帐被掀起。
江晚月睁开眼眸,微微一怔,低声道:“郎君……”
谢璧默了一瞬,今日崔漾恰好去京郊办事,回来后对他说似是见到江晚月在河畔独自伤怀,似是在垂泪。
谢璧原还半信半疑,当下亲眼瞧见,才晓得崔漾未曾认错人。
幸得是崔漾瞧见,若是旁人看到他夫人对河而泣,不晓得要编出多少是非。
只言片语传到宫中,他这些时日的用心也算是白费了。
谢璧眸光落在江晚月微微红肿的眸上,他的妻向来白皙的眼尾泛红,清姝的眉眼透着脆弱委屈,纤细的腰身如同摇曳飘摇的蒲草,让人忍不住想回护。
谢璧环住江晚月纤细的肩头:“平白无故哭什么?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我已从民间寻了几名陪犬婢女,定然能将大福照顾妥当,它过的日子比在碧胧峡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