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须笔迹鉴定,他一着眼便看出是程荆的字迹,简直分毫无差。
线索断在了这里,梁景珉轻轻摩挲着那张纸,眼帘垂敛,不知在想着什么。
单薄的纸张似乎也带点温度,他抬手抚过程荆的字迹,忽然没来由想起那日程荆从湖畔别墅逃出去时,留在床头柜上的字条。
梁景珉翻出钱包,找出了那张皱皱巴巴的字条。一张鹅黄色的便签纸,那日盛怒之下被揉得发皱,像颤抖花蕊上欲飞的粉蝶,字迹依稀还能看清——
“提前祝你新婚快乐。我成全你们,别折磨我了。”
落款是“程荆”
二字。
梁景珉将字条放在离婚协议书边,眉头缓缓皱了起来。他皱起眉也是好看的,像风揉皱了湖水,起波澜时是另一番动人。他认真端详着,总察觉有哪里不对劲。
倘若不细看,两张纸上的签名几乎如出一辙。
都说字如其人,形容程荆算是恰如其分。他的字微微连笔,写得相当漂亮,和他本人一样,都可作为供人欣赏的艺术珍品。
梁景珉再度伸出手摸了摸签名处的纸张,仿佛察觉到了什么,骤然翻过了那张纸。
一翻看便发现,若说这个签名有哪里不合寻常的话,那便是“程”
字左侧偏旁中的“木”
字格外用深,力透纸背,墨迹微微渗透了出来。
但这仿佛也代表不了什么。不过是一个笔画的深浅差异,兴许只是偶然。
但倘若是故意的,他为何要这么做呢?
梁景珉不可抑制回想起暴风雨夜程荆的眼神,想起他说出那句“我们不要再见了”
时的神情。
他的眉目潮湿,眼神却是很淡然的,那种独属于程荆的淡漠。
他们亲吻时、更亲密时,程荆总偶然会露出这种神情。仿佛周遭一切都不是他所求的,他只不过是一具被攫取灵魂的苍白艳尸,亲吻也是亵渎。
真是奇怪,程荆曾说过很多次恨他,却都比不上这一句简单的告别让人难受。
这种回忆的感受仿佛搅动插在心上的尖刀,翻出的血肉令人剧痛作呕,梁景珉忽而觉得胃内翻涌,伸手按住,肩膀剧烈颤抖起来。
灼热的痛楚仿佛从无形处缓缓攥紧了他的内脏,越来越用力地逼迫他,直到他几乎要将五脏六腑全部吐出来。
如果悲怆的折磨是换取记忆的代价,那么梁景珉甘愿承受。
终于缓过来时已经天色将晚,日光西沉,天际仿佛拢着一层干涸褪色的薄纱。梁景珉沉默地吞咽着痛苦,独自碎裂又独自缝合。
他年少时在自己房间里看见的天,也总如同此刻一般是晦暗的。那时他躲在衣柜里,抑或是床底下,听着他父亲的脚步声。
一步近似一步,他的心脏随之剧烈颤动,双手紧紧捂住嘴,生怕发出呼吸声。这样一躲便是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