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原本的他就似那等“专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的呆书生的话,林斐那一席话便成了瞬间擦净他眼前迷雾的引子,让他看清楚了眼前这一幕产生的缘由。
想明白了罗山此时在牢门前徘徊,对那陆姓妇人的家眷用刑逼供之举的目的,张让顿时浑身一惊。
除了惊叹林斐此人眼光委实毒辣,简直是将那张家、兴康郡王府以及罗山、陆姓妇人家眷等人里里外外皆看透了之外,更是连这一行人往后的举动都猜的明明白白,一点不差。
这还真真是……他张让是听说过林斐在大理寺衙门之内的政绩的,大理寺这等衙门的政绩自是与官员手头查的案子所挂钩的,林斐手头那一骑绝尘的查案结案数目确实令人无法诟病,哪怕是再挑剔的对手都挑不出毛病来。却不成想除却擅查案、政绩过人之外,他看人情、通人性的眼光亦是同样毒辣。
因着手头在查靖国公案,他对林斐原先的态度是极为冷淡的。当然,这等冷淡的原因既是因为自己在查他林家的案子,又是因为林斐这等人同他浑不似一类人的缘故。
与普通百姓相比,他自是算得上厉害的。不过既入了衙门,同到这个品阶上了,自是要同身边相同品阶的同僚相比了。比起林斐来,他以及周围绝大多数的同僚都算得上是那等努力勤奋的“普通”
人了,而林斐真真就似是那等天公偏爱的天之骄子一般,天赋过人的同时又有不凡的出身,这等人真真是深受天公偏爱。
可此时,得林斐点透,看罗山种种举动恍若看明镜似的张让却是突然觉得林斐那不凡的出身反而是“拖累”
他了。这等感觉,就似抬头望日,明明只消一轮红日就能将头顶上方那一片天空照得澄澈通明,可偏偏有两轮红日当空。这反而掩盖了两轮红日各自的光芒,虽依旧能照亮天空,却令抬头望日之人觉得刺目了起来,反而看不清每一轮红日各自的光芒了。
那公侯门第出身的背景算得上是一轮红日,虽稀奇,可放眼长安城里这等权贵却是一抓一大把;而反观他身上另一面的手腕同能力,不论是年少高中、入仕之后的政绩过人,还是看人情、通人性的眼光之毒辣,皆是独一份的存在。
甚至比之出身背景那轮红日,他身上的手腕同能力这另一轮红日更是绝无仅有的存在,也更为稀奇。
林斐如此“双日凌空”
般的受天公偏爱,竟让张让觉得这般“双日凌空”
般的背景,到底是掩盖了那一轮真正耀眼罕见的红日之耀眼了。
兴许,“单日凌空”
的林斐才是最为特殊的存在,此时“双日凌空”
处处不凡,反而是拖累了他。
当然,这等话,张让也只是心里想想罢了。在他这等肩上担着生活俗事的担子,又认真做事,外人眼里看起来是个“俗人”
的眼中看来,自是更希罕那另一轮绝无仅有的红日的存在的。不过放到外头去,怕是没有谁会觉得侯门出身这等事不是一件好事了。
毕竟,于大多数人而言,侯门出身这等背景才是其身上最耀眼的;而于面前的林斐而言,却并不是。
心里感慨了一番之后,张让沉默了下来,难得的没有如往日那般立时转身离开,而是顿了片刻之后,向那厢的罗山走去。
林斐一语既点明了他,那他张让也不妨多管一回闲事,应了前几日他所求。
“若是罗山等人真如此做来的话,林某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张大人帮忙!”
林斐那日同他说道,“茜娘等人不似张大人,是怎么点都点不透的。张大人若是见到那茜娘等人被罗山恐吓,稀里糊涂的被人抓交替,替罗山做了那条绳索的替身,还请张大人出面帮忙阻止。”
“你我皆知,那茜娘一家人只要捱过几日,不在被恐吓之下胡乱攀扯撕咬,罗山暗示他们做什么,他们便做什么,便根本无人奈何得了他们。”
林斐说道,“相反,若是在恐吓之下就范,那罗山倒是安全了,可他们一家……那才是真的完了!”
升斗小民,惧事又贪便宜,好处想占,事情却不想做,亦不想出头担责才会酿出此等祸端。张让叹了口气,将茜娘一家的行径看的分明!
那茜娘一家虽说是普通人,可也算得上是品行不良的普通人。若是品行真真足够好,又怎会让那陆姓妇人一人出面告官?
那陆姓妇人站在风口浪尖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着,那些想下手之人反而不能对其如何了。他们一家若彼时陪伴在陆姓妇人身边,一同出面站在衙门里,此时便皆被收押在京兆府大牢之内了,罗山便是手伸的再长,还能隔着衙门拿他们如何不成?
眼下,这等惧事之辈在私下里被押解来了刑部衙门的昭狱,罗山藏在此举背后的这点心思,便是他,若非林斐点明,乍看之下,也不会多做理会,只以为罗山抓这几个小民是为了做表面工夫好向张家同兴康郡王府有个交代罢了。
却未料,罗山此举背后的用意并没有这么简单,而是在为自己寻替身。
如此之下,这几个品行不良的小民怕当真是……要稀里糊涂的做了旁人的替死鬼了!
想明白了这一茬,张让只觉得心里凉,愈觉得罗山这般的人心思简直是阴毒至极。先时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时也不过以为他见风使舵、擅长溜须拍马罢了,以为其举动多少也能沾些“人之常情”
的范畴,可今日这一遭看明白他一番举动背后的用意之后,张让却觉得“人之常情”
这四个字的宽慰、安抚他人的话语,其范畴未免太过宽泛了。
人之惧死是人之常情不假,可寻人做替身,害旁人性命来顶替自己也能算作是人之常情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