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走到案桌前,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躬身行了个弟子礼,开口道:“师尊,弟子回来了。”
听到动静,顾舟半阖的眼徐徐睁开。与周身一尘不染的白相反,他的眸子是漆黑到极致,不掺一丝光亮的颜色,似一个幽深不见底的洞穴,让人难以直视,只觉心中所念所想都会被这一双眼睛看透。
“嗯,回来就好。”
顾舟温和的声音响起。
楼望起身,眼眸直视顾舟。
三十年的光阴对于修仙者来说短暂,可再一次相遇,满腹的思念诉说最终化为相顾无言。
楼望一向觉得师尊离他很远,仿佛世间万物沧海桑田,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瞬,像夜中月明月遥不可及,清冷又难以触碰。所以他努力,想去追赶,而现在……这种似乎距离更远了。
楼望心里空落落的,顾舟是公认的最强者,不知道哪一天就羽化登仙,到了那一天,遥天门剩他一人时,他又该如何?
他压下心里怪异的情感,上前一步笑道:“师尊,许久未见,可还安好?弟子本带了青州雾鱼回来想与师尊共享,若配上离州的酒,想必更有一番滋味。可惜雾鱼赠与新人,倒讨到了一碗女儿红。”
他笑着,绝口不提顾舟的银发是为何?也没问自己的重生又是怎么一回事?好像这样便能自欺欺人一般,毫无缔结的过着和之前一样的日子。但毫不在意就真的不存在吗?坚硬的石头有了裂缝尚且无法消除,更何况是柔软的心呢?
顾舟看出了楼望内心的勉强与难过,他喉结滚了滚,黝黑深邃的眼眸平静安和,薄唇轻启,叫住了楼望的小字:“飞霜,为师说过,在这里你不用做任何伪装。”
像一个开关,楼望愣住了,他垂下眼帘,嘴角笑意消散,在抬眸时,眼底一片淡漠。
“师尊”
,楼望道,眼眶周围有一点点红,驱散了不少眼底的寒意,也彰显出他远不如表面上那般淡定,最真实的内心:“为什么救我?”
为什么把我的尸身封入冰棺,将我从亡者拉入人间?
他在冰棺周围摸到的红色血迹,神秘诡异的阵法,那是谁的血?
以魂祭剑,魂魄不全四处逃逸,又是谁帮他一点一点把三魂七魄找来?
天道的规则不容打破,复活一个人又怎会是那么简单且毫无代价的。
“为什么?”
楼望道:“我既然已经死了,为什么又要把我带回来?”
“师尊,你的后果又是什么?”
楼望想起荆州林府的黑猫,它也是那么大义无私,甘愿一命换一命。黑猫在林云柒十几年的生命里短暂出现了三年,而楼望呢?
没有人知道顾舟从何而来,又活了多久,只知自十四州出现后,便一直存在于遥天门了。
十四州有多久的历史?大概有三千多年吧,自己和顾舟相处的一百年的光阴,而这一百年对顾舟来讲,或许只是弹指之间。
为什么要救他?
楼望有太多想问的,心口密密麻麻的痛,迟钝的情感让他不明白,一想到自己的生可能是用师尊日夜煎熬换来的,他就恨不得立刻去死。
楼望张开嘴,似有千言万语想说,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
他所有的情绪都来源于师尊,所有的冰冷也因师尊而化,那柔软的雪也只因一人所念所想而降临。
楼望抬起头,倔强地等着一个答案。
顾舟道:“为师维护十四州与荒芜之境的平衡,天道会对我宽容许多,并无太多严惩。”
他说的模糊,但楼望还是一下子捕捉到其中的关键。
“那就是还有。”
楼望忽然道:“师尊,凌微散解了吗?”
当年顾舟其实已经到了荆州,在去往法阵边缘的时候遭人算计,不慎中毒。下毒人也自爆而亡,查不到来源。他虽及时封住灵脉将毒逼出,却仍有一部分残留体内。
顾舟见多识广,认出这是凌微散,一种早已失传的奇毒,只需一点点,顷刻间便能让一名大能修士死亡。
楼望不知道他中了多大的剂量,但那一天顾舟脸色有多苍白,他是见过的。所以他大逆不道地用法术将顾舟锁在一处,替师前进。
凌微散的一大特质就是让人浑身剧痛难忍,在幻境中死去。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以顾后的修为来看,凌微散虽对他造不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却足够煎熬,简直是压制他的最佳办法。楼望甚至怀疑这毒的现世,里头就有天道的功劳。在要知道,早在数百年前,凌微散就已消失匿迹,没落在众人眼里。若不是顾舟中毒时喊了它名字,楼望还不知道呢。
下毒之人虽早早自爆,但法阵还没被攻破,荒族人进不来,而且当时楼望也隐约感受到灵力的波动。
仙门里有叛徒,他们甚至从未察觉到,这简直居心叵测。顾舟中毒的事从未跟外界讲过,众人只当那年事出有因,只叹意外发生,楼望丧命。
楼望静静地看着顾舟,他想问师尊痛不痛,但这无疑是废话。
袖袍被手指扯的绷直,他在和自己生气。如果不是他太弱,连保护一个州都要以魂祭剑才行。要是他再强点,师尊是不是就不会受这些痛苦了?
楼望自以为动作很隐秘,却不知这些反应都被顾舟看进眼里。
顾舟无奈叹气,旁人都说楼望是一个通情达理,随性洒脱的。可在他眼里,楼望却是个性子倔强,总爱和自己绕弯子的人。但他喜欢这样的楼望,最真实又直白的一面,只在他面前才会有。
世人有七情六欲,渴望如愿以偿,无论想要什么,顾舟都可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