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声势仍然不够,等主事人步出厅堂,示意门口鸣炮三声,裴慎才敢在硫黄火硝的掩护下飞快逃向墙外。
为了这一眨眼的机会,他什么也没带,只有那串该死的手链摘不掉,跑动时发出清脆的铃声,幸而鸣炮三声后,他已经翻过围墙了,只差一艘快船。他在院里已经观察了几个月,打听了几个月,在那颗合欢树后,越过重瓣朱槿的药田就有。
这时节朱槿热热闹闹地开着花,粉白相间,一朵就能遮住裴慎的脸。裴慎仿佛一袭花叶的精魂,牵曳缕缕冷香,在他魂牵梦绕的自由中狂奔,腾挪移转,飞往溪中。
"
咚"
地一声,不知撞到什么,一下子摔在地上。
乔柯和风声一起追到了他前面,挨了撞,没有片刻停顿,仿佛要将裴慎的骨头捏碎一般,将他狼狈地拽起来。
人在极度恐惧时根本想不出任何辩解,甚至连最基础的反抗也忘了,裴慎汗毛倒竖,死命想将手腕拽出来,像头宁愿被虎齿夹夹断四肢也要逃跑的小兽,汗水如泪一般啪啪打在两人手背上。乔柯道:"
阿慎……阿慎!别动。"
他竖起两根手指,猛地一点,一股磅礴内力竟自膻中汹涌灌入裴慎体内,如滔天巨浪,瞬间将所有穴道的封锁冲垮。猛烈冲击之下,裴慎的动作当场定住,脑中嗡鸣不止,连看乔柯也恍惚了,只听一声极细小的"
咔哒"
,坠着银铃的手链也被卸了下去。
直到他喘出惊魂未定的第一口气,乔柯额上飞舞的孝带才缓缓飘落,无力地垂在侧脸。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换上丧服。
解开手链,哀恸和酸楚已将他彻底压垮,乔柯看向裴慎,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最终踉跄着后退几步,示意他可以离开。
退是退了,却不肯转身,静待送别。过去的日子里,裴慎已经伤透了他的心,尽管他时时警醒着自己千错万错,咎由自取,此时也再没有力气掩饰失望。彩云易散琉璃脆,他和裴慎缘尽于此,只剩一团堪堪联结着对方的薄雾,走动一分,呵一口气,都会被彻底吹走。一天之内,他失去了早已注定失去的一切。
裴慎夙愿得偿,大梦初醒一般,浑浑噩噩地从乔柯身边走过,每走一步,都能感到内息正在向丹田强力回流,胸腔内也仿佛有什么正在化开。像卵山族志异说的一样,在某个措手不及的时刻,塞满身体的恶意如潮水褪去了,从这一瞬间开始,他完全无法扼制自己回头的欲望。
乔柯还在原地,因为披麻戴孝,很容易看出胸膛和右手的伤口还在渗血。白布随风扑打着他的眉眼,在那之中,昔日的清和矜重早已崩塌,裴慎看到了自己亲手造就的绝望。
越看,裴慎越觉得喘不过气,傻傻看了几眼,突然往回迈出一步。
他迈一步,乔柯后退一步,直到确认裴慎真的在追赶自己,才停下来。
裴慎道:“我……我不走了,不走了。”
乔柯摇了摇头,哑声道:“……你骗我。”
裴慎仿佛被云鳞剑当胸刺了十几下,悔痛交织,有口难言。他学着乔柯过往的样子,将对方紧紧抱住,用尽浑身力气说道:“我不放心你……”
第63章62失魂
乔柯没有回抱过去,失魂一般,最后摸摸他的头顶,转身走开。
裴慎跟在后面,看他木然安排好下人,独自走过阴沉廊道,穿着白煞煞的孝衣跪到灵前。道士诵经既毕,灵堂再无一人,乔柯仍旧在那里,斜阳幽幽拧动日晷,无可转圜地远去了,将他抛落在灵柩的狭长暗影中。
裴慎觉得难以忍受,给自己绑上孝带,走到他身边,并肩跪下。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
“救一切罪,度一切厄……”
乔柯不信神佛,裴慎也不信,但是经文谐美,暂解生之苦楚,裴慎便烧起内息,跪坐着听乔柯诵读一遍又一遍,直到半夜,孩子有些受不住地在肚子里折腾起来,裴慎才捏了捏他手心,轻声道:“我好饿,可不可以吃东西?”
乔柯道:“好。”
他朝灵柩道:“娘,我带阿慎走了。”
后厨和钱路万根本不知道裴慎逃跑过,饭菜照常备着,裴慎硬要等乔柯收拾完了,才提起汤匙,指指鱼粥:“我想喝这个,可是太烫了。”
乔柯便放下包裹,接过汤匙为他吹温,裴慎道:“还是烫吧?你帮我尝尝。”